第111章

  程迩挑眉,眼尾上挑,勾出一抹淡淡的讽刺,目光流转,轻暼一眼余寂时,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唇角弯了弯。
  余寂时不免冷笑,轻垂眼睑,右手落在电脑键盘前,修长的食指轻敲键块,一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眼见氛围逐渐变得怪异,孙兆笑容逐渐收敛,黑黢黢的手紧紧攥成拳头,紧绷着一张脸,眼角沟壑愈发清晰,显然格外紧张,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沉默长达一分钟,余寂时给足他时间思考自己的错处,见他始终没有说话,轻笑一声徐徐开口:“可是孙展荣脸上,只有一块胎记,并没有什么长疤。”
  孙兆懵了一下,这才明白自己是被耍了,眼中闪过一抹羞恼,转瞬即逝,脸上渐渐露出讪笑,模模糊糊地开口:“是、是,我刚才没听清楚……”
  “是你没听清楚,还是你压根是胡编的?”程迩冷笑一声,抱臂,身体微微向后靠,“整个菜秧子村大到需要分区治理,连村主任都做不到认识每一家每一户,你倒是说说自己是怎么认得孙展荣的?”
  孙兆实在是没想到程迩会这样问,一时间没有想好措辞,嘴巴一张一合,半晌才勉强挤出几个字:“我之、之前,喜欢到村西边遛弯儿……”
  程迩却毫不留情,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凤眸轻眯,直接开口问道:“知不知道做假证是要坐牢的?是谁让你这么说的?”
  孙兆听到“坐牢”的字眼,神色骤然一变,身体微微前倾,额头渗出的冷汗在阳光下微微泛着亮光,在沉默中顺着脸庞缓慢流下。
  几秒后,他紧攥的手掌缓慢张开,指甲扣在桌子上,神态故作松弛,淡淡说道:“我不、不知道什么,假…证不假证,反正我就是这、这样看到的,如果没看清楚认、错了人,那也不能怪我吧?毕竟…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孙兆独眼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露出一个有恃无恐的笑,努力咬字,清晰说道:“不知者无罪。”
  程迩轻扯唇角,倏地笑了,笑音低沉而疏懒,狭长的眼眸弯了弯,毫不遮掩自己眼中的嘲讽,薄唇轻启:“刚才倒是信誓旦旦。”
  孙兆呵呵地笑了一声,厚着脸皮说道:“也没、没有呀,这案子,持续这么久了,我当、当然也想,为、为你们警察做份贡献嘛,这不恰、恰恰好看到了?我也希望我没有看错。”
  见孙兆这样容易改口,余寂时便百分百确定他是在说谎。若是他认识孙展荣有仇也就罢了,如果他压根都不认识孙展荣,那就真和程迩猜测的一般,大概率是受人指使。
  再追问也不会轻易得到想要的结果,沉吟片刻,余寂时决定转移话题:“既然是这样,那你清楚这个埋尸位置的讲究吗?凶手为什么要杀掉三个男童,正三角形埋尸?”
  孙兆嘿一声,手掌狠狠拍在桌面上,未被遮住的眼睛狡黠如狐狸,弯成一条弧线,得意道:“这、这你们可,问对人了!“
  说着,他就扶着桌子,神秘兮兮道,“这种、阵…阵法啊,我最熟悉了!之前欠、欠债,我认识那几、几个大哥,就信这个,这是捉冤死鬼,招魂哩!”
  余寂时微微一怔,敏锐地捕捉到核心词,忍不住开口低声重复这荒谬的词语:“招魂……”
  轻敲桌面的手指也骤然停顿,程迩抬眸,目光落在孙兆脸上,凝视着他的眼睛,那只独眼眼球微微凸起、布满血丝,眼底青黑,笑眯成一条缝,眼底皮肤还在轻微地抽搐。
  余寂时也凝视着孙兆,见他眼皮子抽搐两下,一时抿住薄唇。
  其实孙兆话刚说出口的那一刻,余寂时是相信的,招魂实在荒谬,可人绝望且执念太深,哪怕明知封建迷信,什么法子都可能试一试。
  若是说说孙展荣夫妇为了招回儿子的魂魄,亲自杀人作阵,倒也说得通,即使两人一个懦弱守成,一个精神状态类似疯癫,但能做出这等事不无可能。
  可这话出自孙兆之口,余寂时就不得不有别的考量。
  无论是之前对“目击”的解释,还是如今提出“招魂”的说法,孙兆都像是刻意把嫌疑往孙展荣夫妇身上引。
  并非是他歧视,只是一个惯偷加赌徒,明显编造的目击指认,实在是难以令人信服。
  见余寂时神色稍变,孙兆翘着二郎腿,小腿有节奏的上下摇晃,笑意盈盈地说:“你们不知道吧!还、还得是我!”
  孙兆从头到尾都一副闲适自得的样子,全然不知祸从口出,他这一番话,他们完全没有怀疑上孙展荣夫妇,反而对他的目的更感兴趣。
  程迩冷眼睨他,淡淡开口:“孙兆,希望我们下次见你,你还能这副姿态和我们说话。”
  说完,他转头给余寂时递了个眼神,两人便一齐走出询问室。
  已经是下午,阳光没有中午那样明亮,透过天窗洒落在长廊,如同一块块拼图碎片,泛着温暖的明黄。
  余寂时和程迩走出去,恰巧撞上从隔壁审讯室走出来的梁方叙和陶淞。
  梁方叙脸色黑沉,眉心攒起沟壑,一条手臂轻抬,大掌扶着腰,歪着头正和陶淞絮絮叨叨吐槽着什么。
  陶淞倒是态度平和,唇角弧度淡淡,是天生的微笑唇,此时眼神微冷,能看出心情很差,许是远在在峤州市做线人几年的履历,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遇事总是气定神闲。
  两组人在狭窄的走廊相遇,皆看出对方的不顺,直到程迩挑了挑眉,主动开口:“怎么,你们那边儿不是抓着人了么,不顺利?”
  一提这事,梁方叙就有些急躁,愠道:“抓是抓着了,这小子净会偷奸耍滑,一口咬定自己有精神病,当时下雨天撞了车激动病发,失了神志才出手杀人,就是不肯供出指使他的!”
  程迩忍不住笑了,扶着余寂时的肩膀,微微塌下肩膀,姿态慵懒,“无论是监控视频里面目的性十足且干脆利落的动作,还是事后潜逃的行为,到底是他有精神病,还是咱们是傻子?”
  “谁说不是呢!”梁方叙冷笑,继而瞥了眼从询问室被带出来的、一瘸一拐的邋遢男人,哼了声,毫不留情道,“你们这边呢,怎么个事儿?目击证人?”
  这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也不知道谁传出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案子下一刻就能侦破。
  程迩站直,抱起手臂,神色倦倦:“不是,不过我总觉得他知道点儿什么,可惜不能无缘无故把人留在这儿。”
  他话音一落,背后忽然“砰”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摔落。
  余寂时下意识循声回头,就看见走廊的尽头处,一个男人跌倒在地上,仰着头倚靠在墙壁上,痛苦地呻吟出声。
  仔细一看,正是在笔录上签完字按完手印,准备离开的孙兆。
  而被委以送他出去的任务的年轻警员,正手足无措地半蹲在地上,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程迩凤眸微眯,下意识与梁方叙对视,心中不详的预感无限攀升,又给余寂时使了个眼神,几人便一齐往走廊那头走去。
  走近一看,梁方叙就被那腥臭的味道惹得皱眉,捏住鼻子,垂眸就看见他身前湿润的裤子,尿液缓慢地在地面上流淌。
  余寂时讶然,刚才还得意忘形的人,现在正蜷缩在地上,颤抖的双手紧紧握成拳,手臂上的肌肉不自主地抽搐着,狰狞的表情就能看出他此时如何痛苦。
  他眼神涣散,瞳孔骤然扩大,几乎占据整个眼白,鼻翼加速翕动,每一次吸气鼻孔都略微张大,仿佛濒死的鱼,伸长脖子妄图获取更多空气。
  被人围着,孙兆似乎也全然不知,在地上蹬了蹬腿,踹得梁方叙向后退了几步,一脸严肃:“他这明显是毒/瘾/犯了。”
  程迩神色平静,似乎不是意料之外,嗓音淡淡:“他有吸/毒/史,在戒毒所呆过一年,七年前的事儿了。但如今这副状态,倒像是重新沾上了。”
  戒毒困难,重新沾上却是十分容易。余寂时深深叹口气。
  梁方叙和陶淞对视一眼,便对程迩道:“我们带他去做个尿检。”
  第108章
  程迩但微颔首,余寂时站在他身后,目送两人搀扶着孙兆离开。
  两人从询问室往回走,途中正路过解剖室,门微微敞开一个缝隙,透出里面明亮的灯光,而许琅站在门外,强劲的两条手臂交叠抱在胸前,脊背紧贴着墙壁,仰着头禁闭双眸。
  见程迩和余寂时走来,他脸上的疲惫倦怠稍有消散,手肘顶着墙壁撑起身子,朝着两人点头致意。
  许琅面容凶冷,此时眉头微蹙,薄唇紧抿,心情似乎不甚愉悦,余寂时对此有所感知,却不知其故。
  程迩对许琅更了解一些,一下就看出了他的烦闷,唇角漫开一抹淡淡的笑意,故意装糊涂问道:“许哥你身体不舒服么?”
  许琅脸颊紧绷,刀削斧刻的一张脸更显冷峻,回应也是言简意赅:“没有。”
  程迩嗯了声,轻轻笑起来,一双狭长凤眸眼尾也垂下一抹弧度,月牙般弯弯,开口道:“没有不舒服的话,就去帮帮梁方叙他们吧,他们抓着人之后审讯一直没有进展,那边儿毒瘾发作的是咱这案子的人,可以去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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