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程迩声音很轻,像山谷间徐徐吹过的清风,轻冽的,冰凉的,却又是温柔的:“下次困了就到床上睡,桌前坐着对肩颈不好。”
  余寂时乖巧颔首,见程迩抬起拎着晚饭盒的手,下意识看向窗外,暮色沉沉,天已经彻底被深蓝吞噬,大抵已经六点钟不止,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睡了多久。
  “吃饭了。”程迩轻轻晃了晃手腕,塑料袋也在空气中摇晃了两下,磨磨擦发出细微的声响,里面的汤面汤汁都撒出了一点儿。
  两人到客厅去吃饭,程迩依旧开了电视机,电视中正播放新闻联播,铿锵有力的播音腔在空气中响起,两人都细嚼慢咽,但也十分钟就解决了晚餐。
  临回到房间,程迩修长骨感的手指干脆利落地将垃圾袋打结,抬眸看着余寂时安静的模样,轻声问道:“今天还有发烧吗?”
  余寂时摇头,诚实回答:“没有发烧,就是有一点儿头疼,吃完止疼片睡一觉就好了。”
  “好,那好好休息。”程迩轻轻点头,目送他回屋。
  吃完药睡了一觉,余寂时觉得浑身上下都极度舒畅,到运动室和程迩一起锻炼了会儿,浑身黏黏腻腻,他冲完澡换身衣服,程迩也正好走出屋。
  今天还早,看了会儿早间新闻,两人才一起往市局走。
  案件的收尾工作已经结束,特案组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有钟怀林站在窗前,拿着用矿泉水瓶做成的喷水壶,正细致地、慢条斯理地浇灌的花草。
  钟怀林很会照顾人,办公室中的花草也被他呵护得枝繁叶茂、生机盎然,就连枯枝也吐出嫩绿色的新芽,焕发出生的气息。
  这两天闲下来时,程迩和余寂时说了不少话,也提到过钟怀林的事。他曾长期待过基层,也进过特大要案的专案组,处理过大大小小的案件,经验十分丰富。
  最让余寂时佩服的,是钟怀林的语言天赋,他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却有着异于常人的语言学习能力,善于模仿各种方言,就连比较复杂难学的南方方言,听过几次都能模仿一二。
  钟怀林向来是特案组最耐心最细心的一个,之前柏绎喜欢叫他“钟妈”,他虽笑着应,却实实在在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后来柏绎也就不再提了。
  其实和养花一样,能把人照顾好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程迩告诉他,钟怀林爱操心的习惯是源自于之前的经历。
  之前他带队,队里意气风发的新人没出几次外勤便负重伤转了文职,他认为是自己疏于照顾导致的,愧疚至今,所以万事都要多操一份心。
  程迩讲了很多,余寂时对队里的同事更多一份了解,也更添几分敬佩。
  见两人走进来,钟怀林撂下水瓶和两人打了照顾,见余寂时茫然瞧了眼空空的作为,轻笑着解释道:“许琅带着柏绎还在运动室锻炼呢,温老大早就被刑侦支队那边叫走了。”
  约莫九点钟,办公室人齐。
  程迩简单说了下航班信息,紧接着随口提到新的案件:“西南洪波市永彻县菜秧子村,有农民开垦荒田挖掘到干尸,三具尸体呈三角状分布,每具尸体相隔距离相等,疑似某种阵法。案件侦查半个月,目前死者身份未能确定,整体也还没什么进展。”
  钟怀林微微蹙眉,眉心攒起深深的川字,抬起手指摩挲着下巴,略含几分疑问的语气开口:“三角状分布?”
  程迩点头,随手把移动白板拉到身前,手指轻绕笔杆,笔帽被手指推开,捏住笔杆,抬起手腕,在白板上三两下画出一个等边三角形。
  他紧接着转过身,懒洋洋掀了掀眼皮,唇角含着一抹淡淡的弧度:“我的理解是这样的,你们不用想得太复杂。”
  大家纷纷恍然,也意识到是自己多想了。
  一想到案发的位置,钟怀林也能够理解,随口说道:“洪波市那边有些闭塞落后,农民迷信,之前也出过一些匪夷所思的案子,比如三年前南陵省隔壁荆江省的罗盘案,不知道这案子又是怎么回事呢。”
  敏锐地抓住一个令人好奇的字眼,余寂时稍抬眼眸看向程迩,目光澄澈而明亮,开口疑问:“罗盘案?”
  程迩沉吟片刻,花费十秒左右组织了下语言,言简意赅道:“犯罪人深信风水说,认为自己三年开店亏钱是因为风水问题,利用风水罗盘进行风水探测,并听信了镇邪的土方法,杀人碎尸,把尸体的各个部位埋藏在五个方位,用来改变风水。”
  柏绎重重点头,见余寂时愕然,开口补充道:“当年这案子我们接手半个月都是毫无进展,从没见过那么邪乎的案子!我们在嫌疑人家中找到四个尸块,结合当地居民提供的猜测,才找全了剩余尸块,这才敢相信这个案件凶手的犯罪动机真的只是为改变风水。”
  “我看这起案件也邪乎得很,洪波市那边的重案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阵法,咱们更是甭想从这条线下手了。”钟怀林轻嗤一声,眼底流露出淡淡的无奈,可语气依旧不紧不慢,没有说半分丧气话。
  此路不行更有他路,如果仅仅局限于这一两条猜测的或是不甚清晰地线索,想要破案简直是天方夜谭。
  目前案件还没有完全交接,一些细节问题特案组还有没有掌握,若是大范围的发散思维,甚至对案件不利,于是程迩将白板往前一推,坐回椅子上,散漫地:“行了,歇一歇,下午的两点钟的航班,飞机上睡。”
  一点钟,特案组分两拨人开车前往机场,航班准点,两点钟准时登机。
  三小时从洪波机场落地。
  洪波市和南山市同属南陵省,但洪波市要更落后一点,西临高耸连绵的山脉,东隔云岭山脉和南山市相接,整个南面都与邻国隔江接壤。
  南陵省本就四季如春,此时已经是四月初,告别冬日严寒,气温逐渐回升,骀荡春风温暖而不燥,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连绵细雨犹如薄雾扑面,甚至不需要打伞。
  毕竟雨水不连成珠,弥散在空气中,久在屋外,衬衫就已经浸满雨水,湿润的、凉凉的,贴在身上黏黏腻腻,并不舒服,却也不至于特别难受。
  机场外,面包车前,一名中年男人皮肤黝黑,身高适中,穿着灰黑色的衬衫,同色外套披在肩上,正倚靠在车外壁,指间夹着一根细烟,尖端的火星猩红,在雨雾中晦暗不明。
  看见一伙人缓慢朝自己走来,男人立即掐了烟,将身上的外套摘下,搭在臂弯上,向前迎了两步。
  走得更近些,程迩看清了男人的面容,一时间怔住,迎着他含笑的目光,凤目轻敛,呼吸都有些发轻。
  直到对方肌肉饱满的一条小麦色手臂已经搭在自己肩膀上,程迩才重新抬起头,露出淡淡的笑意:“严哥,好久不见。”
  严承州朗然笑起来,拍了拍他肩膀,其中是难以抑制的激动:“方叙和我说他在峤州那边办案子遇见你了,没想到这么快我们也见面了。你这些年都没有到过南陵这边呢。”
  见其他人还有些茫然,程迩向同事们解释道:“这位是我之前在南山市禁毒支队的同事,严承州前辈。”
  顿了顿,他又看向严承州,一时怅然又感慨,“没想到您也调职离开了南山市,怎么会想到来洪波市这边?现在在刑侦吗?”
  严承州招呼着大家上车,等程迩坐到副驾驶,驱动车子,才缓缓解释道:“南山市禁毒支队这些年涌入了很多新鲜血液,不知道你知不知道,现任支队长的是施南征施队,副支队长是邹海洋邹副支,都是从邻市调来的极富经验的同志。”
  顿了顿,他轻笑一声,语气中透着些许无奈,“我后面一次行动中负伤,就自请调到了这里,在文职岗上实在闲不住,后来就进了重案,现在是重案组的大队长,前天电话里和你交接的是我的组员,覃析。”
  顿了顿,他修长的手指轻敲方向盘,趁着红绿灯的间隙,斜眸看向副驾驶位置的程迩,语气含笑:“你也是的,走了之后都不跟我们联系,若不是方叙遇见你,我都不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特殊案件调查组的负责人。”
  程迩微怔,触碰到他带着几分欣慰的笑意,心中莫名涌起酸涩,嘴唇轻张,声音很轻:“严哥您可抬举我了,是组里的同事们优秀。”
  “如果赵队还在的话,他也一定很欣慰。”严承州开口感叹,碍于现在周围有程迩的其他同事,没有将话说完。
  当年叛逆有个性的小魔王,如今也是独当一面的队长了,特殊案件调查组重建以来,在业内享有盛名,如果赵队还在的话,他也一定会为他骄傲。
  程迩沉默着,与他对视,唇角笑容不禁多了几分苦涩,嗓音平静:“可惜没有如果。”
  逝者已逝,他看不到了。
  严承州闻言便意识他还没能从那次行动中走出来,忍不住叹口气,也没再言语。
  第88章
  洪波市被青山环绕,渐渐进入市区,街道狭窄而蜿蜒,周围房屋低低矮矮,天际中的电线缠绕凌乱,盘在房屋间,墙漆褪色掉落,显得有些破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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