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钟怀林朝程迩递了个眼神,压低声音问道:“和他搭个话去?”
  程迩瞧了眼手机的定位,徐队那边还没到。于是他回眸瞧了眼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见他依旧伫立在门前,只是目光早已落在他手中的书本上。
  “会会他。”程迩一笑,依旧是慵懒的调子。
  身体遮住春日暖阳,化作一片阴影落在男人书本上,引得男人抬眸。
  钟怀林的脸上是笑意,痞里痞气的样子多了几分温和,显得平易近人:“您好,很抱歉打扰到您,您是这村子的人吗?”
  那男人扶了扶眼镜,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直截了当:“你们是警察吧。白瓷村出事以后,我们村这案子也被翻出来了,之前已经有警察来过了。”
  见对方开门见山,余寂时稍稍有些意外。因为这个男人的眼神实在太坦诚,丝毫没有紧张和犹豫。
  他目光落在他手上的书本上,一面是课文,另一面是课后生字,看上去似乎是小学课本。再配合上他标准的普通话和冷静的谈吐,不难猜出他的身份。
  深山村庄本就闭塞,又逢刑事案件,来村里的外来人大抵都是警察,身份不难猜,肯定瞒不住。程迩也没否认,缓缓接过话:“我们是特殊案件调查组,负责调查两村的杀人案。您是支教老师?请问您贵姓。”
  “李锦哲。”男人默认了程迩的猜测,也不多言。
  “李老师,您支教多久了呢?”程迩的语气很温和,不急不缓,像是真的在唠家常,“这边的学生应该不多?”
  李锦哲的眼镜有些反光,衬得他眸色晦暗,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就没有隐瞒:“有十四个月了。年轻一辈都拼尽全力走出了深山,不可能再把孩子送回来的。这里的教育条件很差,五村唯一的小学开在仇家村,不过二三十人罢了。”
  这时,旁边的一个老奶奶笑眯眯地说道:“李老师可是我们山里头的大恩人嘞,我们村里学习成绩好的都被他资助出村念了初高中还有大学。”
  第8章
  余寂时微怔,看向李锦哲的眼神也缓和不少。
  “阿婆,您少打趣我,我哪里是什么大恩人?不过是个臭教书的而已。”李锦哲笑得温润,略显羞涩地低下头。
  余寂时沉默半晌,随即抬眸看了眼程迩。
  两个人的目光相撞,令余寂时稍稍一愣,细瞧他眼中碎光流动,意味不明,可他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着开口:“李老师,您真是心善。正好我们要去一趟小学,您方便帮我们带下路吗?”
  李锦哲觉得面前的四个人看他的眼神各异,但都带着些压迫感,可他却也没有被吓到,冷静地开口:“当然,乐意为四位警官效劳。”
  对方答应是意料之中。
  余寂时知道程迩为什么会对李锦哲有所怀疑。一是李锦哲这个支教老师在整个山村都显得过于突兀,二是他任教时间已经超过一年,像是这种闭塞的山区,能够坚持一年以上实属艰难了,三则是,他面对警察,从始至终表现得太过从容和自然,他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
  而且李锦哲做的都是善事,似乎很得村民的心,如果贸然对他进行审问,恐怕会引起不好的影响,而把他叫来带路,可以避开周围的老人。
  程迩似乎很满意余寂时的做法,骨骼分明的手落在他肩膀的一瞬,很快便挪开,脸上的笑意很淡,却足够柔和。
  余寂时稍顿,很快便跟了过去。
  走了有一段路,恰逢周围人少,程迩率先开口了:“李老师哪里人,什么时候回乡?”
  是很家常的话。
  一连串三个问题,李锦哲没怎么犹豫,语气很平淡:“南方人,回乡的日子没定下呢,再教几年吧,这里也有很聪明的孩子,他们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虽说是让他带路,但是走着走着,李锦哲也发现不对劲了,因为他们的方向是上山。
  他垂眸看了眼四人毫不犹豫的迈步,心下了然,微微蹙了蹙眉,说道:“不绕山走?你们要翻山过去吗?所以你们的目的地就只是白瓷村吧。不走寻常路,你们倒是聪明。邵文峰是不太会把控情绪,但其实挺机灵的,你们别小看他。”
  四人齐齐沉默。
  直到钟怀林弯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李老师是聪明人。我们可能想和您了解一些情况,您方不方便配合?”
  话虽说得客气,许琅已经绕过他身后,走到他左侧,四个人的站位几乎将他后路阻断。
  李锦哲面色稍冷,却不显慌张,只是看向程迩,问道:“您开门见山吧,不用做无用的铺垫。这个案子我了解得不多,但是一定知无不言。”
  对方一个无意识的举动令余寂时抿了下唇,冷不丁地开口暗嘲:“李老师,您观察力很厉害啊。和我们接触才这么久,您就知道我们四个人里面谁是最有话语权的哪个了?”
  “倒没往那方面想,我只是觉得这位警官更亲切,他问的话都很常规,而且他的态度让人不会觉得不舒服。”李锦哲轻轻地笑了,轻松化解了对方的嘲讽。
  程迩只是懒散地挑了下眉,语气平淡:“李老师,我觉得您是会帮我们的。”
  “为什么这么想?”李锦哲略显意外。
  程迩一笑:“直觉。”
  李锦哲扯了扯唇角,可下一瞬就对上了男人意味深长的眼神,他稍稍一顿,随即打趣道:“你们警察现在都靠直觉找犯罪嫌疑人了吗?”
  程迩也没反驳,神色稍稍正了正,严肃道:“李老师,我想知道您对这个案子的看法。”
  “看法么?凶手是熟悉这里的,他很大概率是五村本地人。我没有什么怀疑对象,也并没有掌握什么特别的线索,只是感觉,凶手不像是冲着人来的。他的作案手法真的太简单了,也没对死者做什么事。”李锦哲说得很简单,但是话一直很有逻辑。
  他这话和他们对凶手作案动机的猜想是重叠的。余寂时默默地看着他,见他脸上一片坦诚,薄唇动了动,却安静地没有说话。
  程迩点头,像是印证了什么猜想一样,忽然调转话题:“您对邵文峰很了解吗?”
  余寂时微愣,倒没想到程迩会如此直接,他骤然抬眸看向李锦哲,不想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提到这个名字,李锦哲深如古潭的眼眸终于被掀起了几分波澜,到不像是意外。李锦哲的话一直逻辑清晰、不多不少、直戳重点,之前话中提到邵文峰,并不像是无意之举,像是在试探他们。
  “还好吧,没什么交流。”李锦哲莫名笑了。
  见他说得模糊,程迩忽地哂笑,语气稍冷:“邵文峰如果真的是共犯,是会被我们依法逮捕的,你真的要有所准备。如果他动不得,让你上头的人通知我。”
  顿了顿,他不紧不慢地说,“通知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程迩说得隐晦,却又相当明白。李锦哲神色稍变,嘴唇微动,抬眸细细看着男人那慵懒得恍如未醒的桃花眼,眼尾弧度像是含着笑,眼神却没有温度似的。
  李锦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已经随着特案组一同走到了半山腰。
  这只是一座矮山,因是阳坡,山上是茂密的树林,杂草疯狂滋长,浓密苍翠将将淹没小腿,回望已经踩倒一片杂草,露出一道不太清晰的路,经风一吹,就消失不见、恢复原样。
  李锦哲脚步一顿,还是问出了口:“你是怎么知道的。”
  程迩这话余寂时自然是听懂了。李锦哲他是卧底在这里的警察,手上负责的应该是另一个案子,这两起案件在犯罪嫌疑人上似乎是有重叠的,邵文峰这个人身上的问题还挺大的。
  此时他也眼神复杂地看向程迩。李锦哲所疑惑的也是他心中的疑问。
  李锦哲根本就没有说过什么,程迩是怎么看出来的?
  程迩斜身倚靠在粗糙的树干上,树木的枝叶遮蔽天日,缝隙处透出的碎光悉数落在眼底,嗓音很淡:“李老师,不是您有意试探和透露给我的吗?之前有接触过,我差不多能猜到是什么案子,倒是没想到这伙人这么多年还没清干净。”
  李锦哲沉默了几秒,屈指用关节处扶了下眼镜框,简单说道:“我们这边差不多也要收网了,我不能擅作主张,到时候我会和上面沟通的。”
  两个人沟通起来真的没什么障碍,其余人却多少有些云里雾里。可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多问。毕竟做他们这个职业的,有些事情不能多说多问,不在自己工作范围内的事情,就不能瞎好奇。
  程迩点头,随即问道:“您大抵已经很熟悉这里了,需要向您问一件事,傍晚五点半到六点半的时间,您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段时间邵文峰有刻意让我们回避,我们猜测是这段时间凶手可能有什么活动。”见李锦哲似乎愣了一下,钟怀林默默补充了一句。
  “这个我没注意过,大概和我们这边没关系。”李锦哲摇了摇头,思索片刻后,说道,“非说有什么活动的话……饭点儿吧?……哦,这个差不多是运水车返程的点儿了。五村傍山不傍水,实在缺水,干旱期的水都是日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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