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杨璐脚步一顿, 如实交代:“钱同学听见鸡窝里有手机震动声, 坚称只要接通电话报出坐标就能离开副本,我们没拦得住他。”
  死者是程嘉燃的老搭档钱正阳,短跑专业出身,体格和爆发力在同龄人中都是佼佼者,这样的人一旦被副本迷惑,一门心思要往鸡窝钻, 同伴确实很难反应过来,更别提及时出手阻拦。
  杨璐对他的死表示遗憾,转而问:“疗养院是你们弄塌的?”
  殷浔收回刀,面无表情地点头。
  杨璐了然:“难怪。”
  一小时前,从疗养院地底忽然传出砰地几声巨响,留在三楼上班的医护组以为突发地震,纷纷冲下了楼。十来号人陆陆续续跑向大厅, 尚未到达便在半路随着轰然倒塌的廊桥坠进了某个深不见底的地坑。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来临, 杨璐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绿茵茵的麦田里。
  “兔子窗花明显是喜事, 我们商量之后决定以贺喜的名义登门拜访, 想着从这户人家入手,打听疗养院和工厂的消息,”杨璐无奈,顿了两秒又说, “但谁也没想到这家男主人姓李,他刚出生的小女儿就是我们要找的npc。”
  李文彬热情地邀请他们吃席,众人没有理由拒绝,顺势答应后抓住开席前的空当,在村屋附近寻找线索,红砖房是最后一处地点。
  按理来说,麦田所在的时空已经接近任务尾声,副本特意将他们传送进来,主要还是为了还原主线故事,猎杀玩家的动机反而并不强烈。
  谢浮玉扫了眼红砖房外的其他人,问:“来鸡窝之前你们在什么地方?”
  杨璐不假思索:“二楼卧室,李文彬带我们去看他女儿。”
  谢浮玉微微眯眼:“钱正阳在卧室时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行为?”
  杨璐:“你指什么?”
  谢浮玉也说不准,但直觉告诉他,钱正阳一定是触碰到了某种禁忌条件才会丧命,那道引诱他走向鸡窝的手机震动声只是违规结果,而非诱因。
  谢浮玉让杨璐把剩下的人集合到平台上,然后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得到的答案基本都是“没有”。
  不过大部分回答问题的人语气并不很肯定,因为当时他们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李文彬怀里的女婴身上,npc虽然年幼,到底还是在上一个时空给大家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谢浮玉捏捏眉心,感觉线索好像被一股无名力量强行掐断在了这里。
  晒麦子的小平台莫名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角落忽然飘出一声询问。人群中,扎着麻花辫的女生慢吞吞举起手,试探性地问:“那个,咳嗽算吗?”
  谢浮玉一愣,脑海中飞快闪过什么。
  说话的女生名叫冯薇,跟杨璐同一间病房。
  据冯薇回忆,钱正阳在卧室看孩子时忍不住咳了两声。
  “李文彬听到咳嗽声的时候可能不大高兴,嘴角耷拉下去一点,我觉得应该是担心钱正阳会把病毒传染给小孩。”冯薇绞尽脑汁只想起这一件姑且算得上异常的小插曲,说完期待地看向谢浮玉,“咳嗽会是禁忌条件吗?”
  疗养院与呼吸系统疾病有关,他们在疗养院内工作甚至需要携带氧气罐来维持呼吸。
  如果咳嗽恰好就是某类疾病的特征之一,而村民非常忌惮这种病,那么咳嗽在这个时空完全有可能成为新的禁忌条件。
  但谢浮玉不能妄下定论,因为仅仅是npc在场、卧室、咳嗽三个元素就能组合出好几种情况,他无法确定钱正阳|具体死于哪种排列组合。
  而三个元素中,最容易也最难控制的就是咳嗽,谢浮玉一想到这个词,喉咙口便不自觉地发毛,就像鼻炎患者时常感觉鼻子毛毛的一样。
  保险起见,他们最好不要在副本里咳嗽,无论时间,无论地点。
  钱正阳死后,鸡窝里的鸡不叫了,红砖房似乎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安宁。
  “我们都没听见手机震动声,不排除那是副本为了杀死钱同学而特意营造出来的假象,不过......”杨璐转身望向平台东侧低矮的红色小屋,迟疑道,“如果钱同学是在二楼卧室触犯的禁忌条件,他其实不应该到鸡窝附近才出事。”
  在这种农村自建房周围,合情合理的意外死亡方式有很多,比如菜地里忽然窜出一条毒蛇,二楼阳台砸下来一只大花盆。像钱正阳那样,因为一墙之隔的手机震动声而活活把自己撞死在门上的,属实充满了刻意的痕迹。
  “能不能听到震动声和鸡窝里有没有手机不矛盾,”杨璐总结,“我倾向于钱同学说的是真的。”
  但钱正阳一死,手机就成了薛定谔的猫,除非再震一次让所有人都听见,否则谁也不会主动跨过他的尸体,走进那栋养鸡的小房子。
  谢浮玉沉吟半晌,仰头瞥了眼炊烟袅袅的屋顶,说:“或许有人能替我们去一趟红砖房。”
  几分钟后,众人悄悄绕到了李家后门。
  后门连通厨房,厨房西边装着一扇通风用的彩绘玻璃窗,窗外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小道,道路另一侧则是李文彬自己建的简易车棚。
  谢浮玉侧身挤入那条小道,从外面敲了敲厨房的窗户。
  “谁呀?”窗户朝内打开,油烟混合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飘出来,然后才是李文彬的声音。
  谢浮玉捂着鼻子回答:“李叔,是我。”
  李文彬拿围裙抹了把脑门儿上的汗,透过老灶台缭绕的烟雾看他,“哎,小谢啊,怎么了?”
  谢浮玉压下喉咙口泛起的痒意,语速飞快:“李叔,你手机是不是落鸡窝那儿了?”
  李文彬一愣,随后擦干净手掏了掏兜,“嗐,还真是,我说怎么一直没接到电话,原来手机被我撂鸡窝了。”
  那通电话对于李文彬而言应该很重要,他不顾还在冒烟的灶,丢下锅铲就朝外走。
  后门打开,李文彬跑出来,没走几步又停住脚步,扬声问谢浮玉能不能帮他照看一会儿炖汤的锅。
  谢浮玉:“......好。”
  “我跟你一起。”殷浔牵住他的手。
  谢浮玉没拒绝,“先别进去,站在后门能看到锅。”
  反正李文彬只让他盯着锅,又没规定在什么位置盯,盯出问题了怎么处理。
  其他人都跟着李文彬去鸡窝找手机了,谢浮玉收回目光,咬住自己的拇指,含糊说:“李文彬紧着电话,也紧着女儿的满月酒,不会离开太久的。”
  两人杵在后门边,尽量远离厨房飘出的油烟。
  过了一会儿,殷浔用指腹轻轻蹭了蹭谢浮玉的下唇,低声:“别咬自己的手,怕咳嗽就咬我的。”
  疼痛能盖过很多生理本能,牙齿陷进皮肤时,痛觉支配了大脑,其他感官的存在感相对会弱化一些。
  谢浮玉瞥瞥自己手指上的牙印,冲着殷浔摇了摇头,“你又不疼了?”
  “疼的。”殷浔收回手,摩挲起刀柄。
  进入麦田时空后,刀片沾染的血迹悉数消失,除了刻着坐标的位置依旧锃亮如初,其余地方都如同宝刀蒙尘,透露出几分陈旧,乍一眼像是根灰扑扑的拐棍。
  “李文彬对刀没什么反应。”殷浔一哂,接着说,“李丽琼的刀不属于这里,但出去的坐标刻在她的刀上。”
  正常人不可能在宾客提着刀登门道喜后表现得无动于衷,更不可能领着一个持刀的成年男性去探望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李文彬大概率看不见殷浔手里的刀,说明刀在当前时空不是重要线索。
  “严格来讲,坐标是我们从疗养院获得的。”谢浮玉嘶了声,换了一根手指,“出城需要联系交警大队,我们的手机不行,得用npc的。”
  副本复刻出二十多年前的场景,用钱正阳的死将他们引向红砖房内的鸡窝,又把李文彬的手机带入众人视线,目的应该就是为了让玩家发现手机,拨出那通关键的电话。
  过去与未来两个时空各自提供了一条线索,二十年后的坐标将回应二十多年前的通话,看似单向行驶的时间再次形成闭环。
  没人知道新一轮因果循环中,因是什么,果又是什么。
  “又或者因果本就是一个东西,受害者在不知情的时候已经成为了促成加害者来临的始作俑者。”谢浮玉垂眼盯着咕噜咕噜的锅,冥冥中预感到什么。
  殷浔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没再说话。
  没过多久,李文彬重新出现在后门,谢浮玉接受了对方的道谢,拉着殷浔走入人群,一行人交换过眼神,回到隔壁摆席的屋子。
  宽敞的堂屋里摆着一张圆桌,红色塑料桌布铺了两层,然后才垫上玻璃转盘,沿转盘外圈均匀地布了八个冷盘,活着的玩家挤挤刚好能坐满一桌。
  谢浮玉回忆起厨房小山堆似的配菜,总觉得空落落的堂屋还坐着许多他们看不见的李家亲戚。
  穿堂风刺得人打了几个寒颤,议论声不自觉地降低了些。
  谢浮玉盯着墙上的剪纸看了会儿,偏头问一旁的陆黎桉:“手机是谁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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