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这个放着琴的房间连着一个露台,可以在露台上面吹风赏景。林楚生刚在楚宏身边坐下,后者就站起来,拎起桌上的酒走向露台……楚宏看上去半点不想和林楚生接触。
  他神情恹恹,白色衣摆在夜风里被吹拂。楚宏臭着一张脸,好像喝完这一杯就要奔月或者投湖。林楚生下意识拉住了楚宏的袖子:“别出去。”
  楚宏皱眉。林楚生赶忙找补:“船上风大,一会儿酒就吹凉了……你肠胃不好,要受凉的。”
  听完这句话,楚宏垂下眼看了林楚生一会儿,说:“你有什么目的?”林楚生疑惑地看着楚宏,后者继续问:“放在我桌上的红翡簪是你送的吗?”
  林楚生眨眨眼:“是的。”
  林楚生以为对方要夸赞他了——在秘境外的时候,林楚生也特别喜欢给楚宏送东西:各种精巧的饰品和零嘴儿。他也经常因此收获香吻一枚。
  但此时楚宏歪了歪头:“我最讨厌红色。”林楚生愣住了——他分明记得楚宏最喜欢红色,因为红色鲜亮,红色喜庆,红色让人觉得温暖明亮。
  “我不知道你的确切意图,但这几天观察下来……你是冲着我来的。”楚宏说:“你的气息特殊,我宫中最修为深厚的暗卫也不能感知到你——可我分明不是修士,却能发现你躲在屏风后。”
  林楚生坐在地上,抬头和楚宏对视,后者的眼睛看起来漂亮又危险。楚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不是寻常的凡人。”
  “不管你是什么……你都很没眼色,总是要凑到我面前惹我嫌。”楚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下巴:“但你既然是为我而来……就不要把我和别的什么人弄混淆了。”
  第52章
  楚宏在游船上接到密报:皇帝得了怪病。
  疯子皇帝的怪病来得突然。那些颇有资历的老太医们都束手无措,跪倒在病榻前颤巍巍地请示皇帝。
  皇帝病得厉害,高烧不退,双颊也迅速消瘦下去,虚弱到连床榻都下不了——但他竟然罕见地保持了清醒,没有哭求着要找朱雀,而是明确地说出要见楚宏。
  对此楚宏讽刺地评价道:“真不容易啊,他竟然还记得自己有个叫楚宏的儿子。”
  这段时间林楚生总是跟着楚宏,后者对此无动于衷却并不排斥。这一天林楚生跟着楚宏来到皇帝的寝殿时,传话的公公很有眼色地屏退了众人:太医们向皇子行礼后告辞,楚宏身边的侍卫们也自觉地退下了……被众人簇拥的皇子转瞬间就孑然一身。
  此时只有林楚生还站在楚宏身后,犹豫要不要回避:皇帝屏退众人,说明这对父子有私事要单独说话。其他事也就算了,若是涉及什么龃龉,平常人家有家丑尚且不可外扬,如果帝王家阴私被外人得知……就在林楚生权衡思索之时,他的手腕被楚宏拉住了。
  林楚生还没有反应过来,楚宏拉着他的手穿过重重朱门,路过处人人侧目。
  林楚生下意识地挣了挣手腕,想往后退。于是楚宏转头露出姝艳的侧脸,冷冷瞥了一眼他……然后林楚生就老实了。
  传话的公公笑眯眯地执着拂尘,目送他们进入宫门。那一扇扇宏伟壮丽的宫门如此冰冷而沉重,彷佛择人而噬的妖兽。重病的皇帝卧床不起,连床边金烛台上的烛火都冷冰冰,不见生气。
  楚宏走近床榻,看见了那张病气深重的脸,双眼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他的父亲开口了,声音虚弱:“楚宏。”
  林楚生感觉到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紧了紧。于是林楚生安抚性地伸手捏了捏对方的手指。这时,那疯子皇帝转了转眼珠,盯住了站在床边的二人。皇帝问楚宏:“他是谁?”
  楚宏说:“他是谁和你没关系。”
  楚宏看着疯子皇帝。不过月余,他就已经成了这副样子:头发枯槁气若游丝,眼睛失去神采,双颊病态地凹陷下去。生命正在这具躯体里快速流失……但楚宏的记忆里,这个男人也曾经有宽厚的脊背和洪亮的声音。但如今,皇帝未过壮年就已经被怪病缠身。
  怪病。楚宏想,他们都说是怪病。
  疯子皇帝盯了他们一会儿就收回视线,似乎再提不起兴趣。大家都说陛下的病来得意外,楚宏却觉得一点都不意外……这人很早之前就病了——他早就被长久的等待蛀蚀成空壳,成为一座人去楼空的宫殿。
  楚宏放的那把火烧掉了朱雀殿,也烧掉了维系这具行尸走肉的念想。
  皇帝声音嘶哑:“重建朱雀殿。”
  楚宏冷漠地说:“不。”
  卧病在床的皇帝开始咳嗽,咳得气都喘不上来。男人的脸色憋得发青,林楚生看得胆颤心惊,生怕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就驾崩了。林楚生拽了拽楚宏的袖子,冲他使眼色——意思是让他先顺着点人家,再犟着说不定这要求就成先皇遗愿了。
  楚宏瞥了林楚生一眼,看上去有点无奈。皇帝突然笑了起来,虽然那笑声比哭还难听让另外两人都皱眉,但从神情确实可以看出这人再笑。笑得毛骨悚然,笑得莫名其妙。
  皇帝说:“你是阿朱的儿子。”
  楚宏此时有些不耐烦了,甚至想要就这样转身而去。尽管楚宏和病床上的人确实是血缘上的父子关系,但那人眼中只有薄情的妻子没有儿子,楚宏也习惯了对这人沉溺苦海采取冷眼态度。
  皇帝说:“你也是我的儿子。”
  听到这里,楚宏已经完全失去耐心,他一言不发地拉着林楚生的手就想往外走,而后者仍然犹豫着要不要把人家的话听完……万一这就是别人的遗言呢。但是,这时楚宏翻了个非常不耐烦的白眼,林楚生就又顺从地跟他走了。
  他们离开时听到皇帝还在自言自语:“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我的儿子……”
  林楚生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林楚生看见,病重的人已经形容枯槁,但刚刚还无神的眼睛此时竟然明亮如炬火,彷佛在燃烧一般。他说:“朱雀殿,会重建的。”
  第53章
  林楚生正回头看皇帝,楚宏拉着他的手腕嫌他走得慢。楚宏说:“别回头看了。”
  于是林楚生回神,转过头时正发现楚宏拽着自己的手腕,皱眉盯着自己。林楚生竟然从这人脸上看出一点忐忑来。
  林楚生想,真稀奇。自从进入秘境以后,他没在这人脸上见过这种不安的情绪。
  不久后,时节入冬。
  某天夜里下了一场雪。早上林楚生推开窗户,看见宫中的琉璃瓦都白了,地上也铺了一层薄薄的雪。宫女们走路时把手拢在袖子里,说话时呼出寒气。
  这是楚国最冷的一个冬天。这里的人们看见雪时眼里带着惊奇……南方很少很少下雪。隆冬时节骤降的气温让太医们愁眉不展,但令人惊奇的是皇帝竟然挺过了这场严寒。他终日卧床,虽然情况不见好转却也没有恶化。
  宫中的绣娘们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彻夜点灯,为更厚实保暖的披风绣上华贵的云纹。林楚生趁此机会让楚宏穿上了一身墨蓝色的衣袍——总算不是白色了。楚宏对林楚生的安排感到奇怪,问林楚生他是不是穿白色不好看。
  林楚生:“殿下,你不知道自己套个米袋子都好看吗?”
  楚宏抿了抿唇,转身时说没好气地说他“油嘴滑舌”。但是楚殿下生得白,所以林楚生很轻易就能发现他红红的耳根。林楚生笑了起来,跟在楚宏身后边走边说:“今年冬天一直在下雪……你穿白衣服也像雪做的,落在雪地里会让我难找的。”
  楚宏只顾往前走,不说话。
  林楚生知道,楚宏没反驳就说明这话是他爱听的,于是林楚生就继续说:“难找也没关系,花点功夫也总能找到。但要是哪天你烤火的时候把自己烤化了,突然消失了,那我就难办了。”
  “荒唐话……我又不是真的是雪做的。”楚宏嘟哝说,“我不会消失,也不可能把自己烤化的。”楚宏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把墨蓝色的披风紧紧裹着。他的眼睛如点漆般黑亮。
  这件衣服是林楚生挑的料子,也是他选的织锦图案,决定了款式和颜色。他看出楚宏喜欢这件衣服。林楚生揣摩楚殿下的想法时,并不太在意他说的话,因为此人朱唇一启就憋不出几句好话。但是行动是不会骗人的:一个人长久地注视一件物品,想要抓住就不放手,花时间精力讨人家的心、听真心的话……那就已经可以反映他的偏爱了。
  这些日子里,楚宏的侍卫们过得胆颤心惊——有人天天骚扰自家的活阎王。有时楚殿下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身上的冷气飕飕往外放,围观的人都汗流浃背只有某林姓男子仍然在持之以恒地讨骂。他甚至会在闲逛经过楚宏寝殿的时候,跑进去塞一个暖炉在被子下面,直接把正在午睡的皇子殿下热醒。
  “你的被子太薄了。”林楚生说:“外面下着雪呢,我怕你着凉。”
  楚宏磨了磨后槽牙,一抬手林楚生就条件反射往旁边躲。楚宏说:“他妈的闲得慌你去帮我对账目……我好不容易看完补个觉。”林楚生牙酸地表示:“你们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数钱都给人数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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