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应青炀相信孙大夫不会看走眼。
  此刻男人这番说法肯定有所隐瞒。
  可以理解,他们之间差点成了结了梁子的陌生人,这会儿彼此都有所保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应青炀于是又问:“你多大?”
  “二十有九。”
  “那我得唤你一句江兄了。”
  “……江兄?”榻上的江枕玉在心里揣摩,又缓缓用带着点疑惑的语气江这两个字说出来。
  应青炀顿时一哂,从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里听出了少许嘲讽,“怎么?我听声音像是很年长的人吗?”
  江枕玉的回应来得更快一些,“哦,你这般在意婚配之事,我还以为你年岁也不小了。”
  半点没有朝气,十几岁的半大少年,整日想着婚丧嫁娶,像什么样子,可想而知这是个什么穷山恶水的地界。
  江枕玉这些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没有一个应青炀这样的,圆滑乖张,漫不经心,仿佛不讲任何事情放在眼里,再恶毒的言语在他那里都能轻轻揭过。
  应青炀顿时一愣,随后“噗嗤”一声,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我说啊,江兄,你就这么在意要嫁给我的事?”
  应青炀十分有自信地摸了摸下巴,信口胡说:“啧,那不是说明你还在心里思考过会不会成?没想到你那么看好我?那你且放心,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在这里养活你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喜欢长得俊的,自然也是因为我长得就好看,随便找个人喜结连理也太吃亏了。放心,肯定能让江兄满意,我估摸着就算整个大梁,也不见得会有比我更好看的人。”
  如果说前一句话还足以让听者升起一丝关于长相上的好奇,听到末尾是便只会觉得应青炀在吹牛,大放厥词。
  反正他面前唯一的看客瞎了眼睛,没办法靠自己的判断,来给这番话分个对错。
  江枕玉觉得这番谬论太过难听,多少有些强词夺理,一时间不知道先抓住哪句话开始讽刺。
  从睁开眼和这人交谈到现在,那种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再度涌了上来。
  这人还真是……没完没了。
  江枕玉打心底里觉得疲惫,和此刻身体上的感觉达成了高调的一致。
  如果在国都遇上这人,江枕玉的第一个想法估计就是让应青炀滚出去,离自己越远越好。
  奈何寄人篱下,身不由己。
  少年爽朗的笑声止息,见江枕玉并不应答,应青炀几步走回榻边坐下。
  “看你这幅样子我就知道你不信。”
  江枕玉:“……”那还用说。他已经当耳旁风过去听听就算了,何苦为难自己和对方挣个高低。
  无用之事。
  应青炀见他那表情就很想再辩论几句,颇有些不被认可就不罢休的架势。
  通俗来讲,这人是你越质疑他,他越有话要说的那种性格。
  江枕玉显然还并不知道,不给这混不吝顺毛就会点燃话痨窝的事实。
  应青炀双手环胸,又开始了言之凿凿,“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是听着别人的夸赞长大的,什么卫阶之流那些远的就不说了,就说近的,据说大梁第一任探花郎,就是当朝宰相,乃是当年京都府第一美男子。我起码比他还要俊上三分,换成是我在殿试上,估计太上皇也会夸我一句风流少年郎。说不定还会因为我的长相顺眼,给个几品大员当当……”
  江枕玉·太上皇本人:“……?”
  你说谁会夸你?太上皇吗?
  ……到底是谁给这人的自信?
  第12章 不知所谓 江枕玉迟迟没有回应,……
  江枕玉迟迟没有回应,他自觉已经见多识广,过眼的人如过江之鲫,唯有这人敢在他面前说这些不知所谓的混账话。
  大概也是因为,从前那些人碍于身份,不会也不敢在江枕玉面前大放厥词,说些有的没的,毕竟一个不小心就是掉脑袋乃至株连九族的罪责。
  肆无忌惮成应青炀这样的,世间罕有。能说会道成应青炀这样的,难得一见。
  应青炀说得口干舌燥也尤嫌不足,中间还不忘停下来问一句:“江兄,你觉得呢?”
  江兄本人觉得自信是好事,但自信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可以称之为不知天高地厚了。
  江枕玉蹙着眉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教训道:“……传言中太上皇的耳目遍布整个大梁,若是让他听到你这些大逆不道之言,想没想过会有什么下场?”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想让应青炀慎言,隔墙有耳的道理,即便在大梁再偏僻的地方也同样适用。
  这不,这人一不小心,说出的荒唐话就让太上皇本人听了个遍。
  “说得有道理。”应青炀点点头。
  他若有所思,他恍然大悟。仿佛明白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人生道理,从此便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江枕玉原本以为这人会就此打住,看在太上皇这个名头的威慑上,放弃摧残他的耳膜。
  但应青炀果然不按常理出牌,这个混不吝什么胡话都敢说,他翘起二郎腿,一摊手,转而又道:“没事,太上皇这么英明神武善解人意,谪仙一般的人,怎么可能和我这个市井小民计较,心眼儿总不会才针尖儿大点吧?”
  江枕玉:“……”若不是如今身体虚弱躺在榻上动弹不得,他倒真是有心让这小子见识见识,看看他到底有多“大度”。
  得亏了江枕玉现在不能视物,否则看见这人的模样,几年没动过的杀心估计都要翻腾起来彰显存在感。
  应青炀哪里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边上走了一遭,他细细思索,的确从脑海深处翻出来一些自家太傅的狠厉批判。
  说的是太上皇所掌握的边疆军在逐年渗透大梁各地,到了今日,与其叫边疆军,不如说是大梁军。
  因此这人对整个大梁疆域的把控逐年提升,估摸着各地的大事小情,只要大梁军想,都能八百里加急送往国都,呈上太上皇的桌案。
  这种行为用姜太傅的话来说就是大权独揽,事事入耳,亲力亲为。
  ——早晚累死。
  应青炀一想起自家太傅那阴阳怪气的讽刺就有点想笑,估摸着也就他老人家会把这种把持朝政的手段当成错误来攻讦。
  大梁是从群雄逐鹿中建立起的王朝,各地番邦,各个残余势力此消彼长,想真正平定这些混乱不是一件易事,但太上皇做到了。
  但凡为君者,自然都想牢牢地将这天下把握在自己手中,应青炀深表理解,不过对于姜太傅的说辞,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于是他道:“耳目遍布大梁啊……居然还有这种说法吗?哎你说那位他累不累啊?天天桌案上一封接一封的奏报,想想就头疼。”
  “要我说,他不如在各地都安排一个管事的代为处理公务,这案牍劳形之苦谁爱受谁受。”
  江枕玉闻言一愣,没想到这小小山野里的猎户竟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不过这小子说话间就能看出来是进过学堂的,只不过貌似学到的东西都偏门了些,也不知道怎么养成了这幅信口胡说的性子。
  传闻只会传出江枕玉想让人知道的内容,所以大梁十二州的中枢参将都是他的亲信这种事,鲜有人知。
  所谓的地方动向,在送到他手中之前就会被先一步筛选一次,留下来的便是地方不能轻易做决定的大事。
  江枕玉没有那么偏执,说到底他对所谓的皇权也没有多大执念。
  他的执念一直都在另一个地方。
  然而正在他稍微有些走神的功夫,就听应青炀继续感慨:“要是我我就做个甩手掌柜,呈上来,多把压力转移出去,指责他人就好,何必为难自己。这样不就逍遥自在多了。”
  应青炀本人的精神状态起码领先周围人几千年,他对自己亲力亲为剥削式的工作毫无兴趣。
  江枕玉:“……”
  好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标准纨绔发言。
  江枕玉听得都烦了,心说讲学的夫子能撑着没把这个人轰出去,还让这人学了些文雅的用词,脾气实在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了。
  若是他在国子监见到这样的学生,估计会直接一笔断了他的仕途。抱歉,大梁太上皇就是这样和传闻中一样冷酷无情,残暴狠厉。
  他彻底偏过头去,在心里默念清静经,把应青炀的唠叨当成耳边风。
  应青炀就算再话痨,也着实做不到对着个快睡着的人持续输出,几次没了回应,便也作罢了。
  他消停下来,一眼瞥到边上那已然凉透了的粟米粥,才惊觉自己忘了正事。
  方才明明是想趁着江兄醒了,给他喂一碗热粥下肚,再把晚上那份药也让他一起喝了。
  天杀的!他自小身体强健,又因为整日满山疯跑,健康了十几年,甚少生病,从来没体会过这种难熬的苦味,简直比他命都苦。
  即便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应青炀也对这种仿佛多加了几倍黄连的苦药深恶痛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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