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1288节

  檀道济叹了口气:“那我们就要跟妖贼在水上决战?从兵法上,这也不是好的选择,这里是妖贼所选择的战场,我们在陆地之上并没有成型的防守要塞和工事,无法以水师配合水寨来作战,寄奴哥,我们真的是要在这种情况下,强行和妖贼以水战来决胜负吗?”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这一战,必须要打,而且对方虽然气势嚣张,凶悍异常,但他们多年来对我刘裕,对我们北府军,是有内心的恐惧的,就算是水战,他们也在江陵战败过,也在这一年来的建康之战时的水战中没占什么上风,我们的战船,有不少是专门根据妖贼的水师船只而专门设计过的,即使是摆开来打,起码在装备上,我们并没有劣势。”
  檀韶勾了勾嘴角:“话虽如此,但我们的陆军部队若是不使用,而是全部上船,是不是太可惜了点?我们北府军的重甲,大盾是对付妖贼最有利的武器,可是在水战中,却无法使用啊。”
  刘裕微微一笑:“反过来,妖贼的最大杀器,那些可怕的鬼兵,长生人怪物,不也一样无法使用了吗?要是敢在水上用这东西,那会先让妖贼整船人先死,所以我们如果是水战的话,并不用担心这些长生人怪物了。”
  “至于我军的陆军,仍然是可以使用的,江北的雷池那边,是妖贼的地盘,可是江南的宣城一带,现在是在我们的手中,我们可以提前让数千,或者近万重装部队,配合着弓箭手和弩机部队,尤其是要多带火箭火弩,到江南一带事先布阵,我们没有要塞,但可以以陆军部队临时设营栅和远程部队,作为临时的陆地要塞使用。”
  檀道济若有所思地说道:“是要分出一个万人军团,临时扎营,从南岸给与我军远程支援吗?”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点头道:“正是,当时无忌和徐道覆大战之时,妖贼也曾经分出上千强弩手,登山布阵,以远程弓弩来射击无忌的江州军团,加上战场上风向变化,让无忌的中军船队吹到了妖贼的弩阵附近,几乎所有护卫战船都给妖贼的弓弩击沉,致有此败。”
  说到这里,刘裕的声音变得哽咽,眼中也含满了泪水,说道:“今天,就是我们用同样的战法,为无忌报仇的时候了。妖贼这次出击,绝不可能想到我们会用这招,也不太可能会相信我们敢于跟他们水上决战,所以,当我军以最迅猛的速度,直插敌军船阵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方寸大乱,前锋船队会试图向后,向南撤离,拉开与我军的距离,如果上天保佑,风向于我军有利的话,那敌军的船只,就会给吹向南岸,一旦离岸三百步以内,我们的弓弩,就可以起到作用啦。”
  朱超石笑了起来:“确实是很好的打法,但这需要天公作美,到时候刮起西北风啊,谢参军,你深通天文五行,若是明天开战,会有西北风吗?”
  一直站在刘裕身后,不怎么说话的谢晦微微一笑,说道:“朱将军,请不要担心,这几天都会有强劲的西北风,只要战事拖到明天的辰时以后,在下午的申时之前,这一带都会有强烈的西北风的,也正是因为刘大帅知道了风向和水文,才敢选择在这里决战。”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缓缓说道:“各位,明天这一战,是我们和妖贼的决战,这一天的战斗,会决定大晋的将来,妖贼所有的胆气,狠劲,都会用在明天,我们千万不可以掉以轻心,全军排开战斗阵形,听我号令,全力向贼阵冲击,不需要多用远程弓弩,即使是万钧神弩这样的水战利器,也不要多用,因为那会拖慢我们进攻和冲击的速度。”
  说到这里,刘裕顿了顿:“明天之战,没有什么前军,中军的说法,各部摆开阵型,装备万钧神弩的大型战船在前,当先突击,以弓弩自由射击,打乱敌军前军的队形,同时所有的小船开始冲击,杀入敌阵,跳到敌军大中战船之上进行肉搏夺船之战,如果不能夺取,就以火炬将之焚毁。在敌军前军混战之时,不要浪费时间与敌纠缠,继续向前直冲敌军的中军,逼妖贼船队,向后,向南撤退,如果敌军退入雷池,则不要管他,继续扫荡敌军江上的船队,只要能把大江之上的妖贼战船全灭,那胜利,就是我们的!”
  第5184章 京八冲动辅兵怂
  说到这里,刘裕的眼神变得无比坚毅,手腕一抖,斩龙刀就抄在了手中,他环视四周,双眼如炬,大声道:“大晋兴亡,与妖贼几十年的恩怨,就在明天,要作个了断,京八威武,北府必胜,灭贼!”
  所有的将校们群情激忿,全都抽出了佩剑和佩刀,直举上天,齐刷刷地吼道:“灭贼,灭贼,灭贼!”
  入夜,晋军水师,无忌号座舰。
  刘裕站在帅台上的栏杆之后,身边只有王镇恶一人,他的目光深邃,看着眼前那密密麻麻的本方战船,已经按照明天决战的准备,布好了阵,三百条黄龙战船,绵延十余里,横布整个大江之上,全都落锚停船,横阻于大江之中,船前船后时不时浮出的人头,换了口气后又钻进了夜间漆黑而寒冷的江水之中。
  偶尔有人从水中浮出,爬上战船,喝上几口热姜汤或者是烈酒,再在身上涂抹了油脂,然后深吸一口气,再次钻入水中。
  这些人就是战船之上的水鬼们,潜入江中,侦察敌情,并确保没有敌方的水鬼和潜龙战船从水下接近本方的战船。
  甚至,还会有些身上见了血,挂了彩的水鬼回到本方的战船之上,满脸欢喜地上报起自己在水中遇敌遭遇后的战果,还会有个别悍勇之士直接提着对手的首级回来报功,每当有这种情况出现,就会引得所在的船只之上,一片欢呼之声。有些装载着乐工,或者是有些才艺的军士们的战船上,都会响起得胜归这样的音乐之声呢。
  王镇恶微笑着看着前方的情况,说道:“看起来大家的斗志和士气很高啊,现在我们也有大批的水鬼,再不会给妖贼从水下偷袭了,不过,明天的决战,我前的前方战船中,并非全是勇敢无畏的北府老兵,寄奴哥你能确定他们都会不顾生死,全力出战吗?”
  刘裕没有扭头,仍然是平视着前方:“怎么,镇恶你在今天的军议之上,看出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了?”
  王镇恶轻轻地抚着自己的须髯,这几年开始,他也留起了山羊胡子,配合着上唇的两抹八字须,看起来是个成熟而稳重的中年男人了,与他现在越来越高的军中地位也相符合,王镇恶说道:“沈家兄弟一直看我不顺眼是正常的事,包括以前的老北府兄弟,,也没真正地把我当成自己人,这些我是清楚的,谁叫我没有一开始就跟随寄奴哥,而是后来才加入的呢,但我想要说的,不是他们,也许正因为我是一个后来加入的新来者,才会观察到一些他们没注意到的东西。”
  刘裕笑了起来:“你是说庾乐生这些其他部队的援军将领是吗?”
  王镇恶点了点头:“是的,从建康这边出发的军团,基本上全是老京八兄弟,北府军体系的,就算有些私人的小矛盾,但整体上还是知根知底的,可是庾乐生,罗企之这些荆州军团和江州军团过来的将校,就是原来的楚军,雍州军,或者是江州本地豪强了,他们的训练系统和方法,和我们北府军体系是完全不一样的,今天说到决战的时候,我能看到京八兄弟们眼中的愤怒与对战斗的渴望,那种为多年来死难兄弟们报仇雪恨的意志和决心,还有那种虽死无憾的杀气。”
  “可是这样的杀气和决心,在一些新来援军将校们的脸上,我却是看不到的,庾乐生就是最典型的一个,他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将校,出身于庾悦家族的旁支,以管事的身份拉出了一支队伍,成为庾悦上次运粮部队的副将,虽然也参与了哗变,但在驱逐庾悦之事上,他还是站在庾悦一边的,所以后来也能得到了庾悦的原谅,重新回到了江州军团,不管庾悦是不是真心地原谅了他,但起码让他带了数千江州兵马,跟随荆州军团一起行动来援。”
  “所以这个庾乐生,从根本上来说,他是个庾家子侄,而他带的兵马,也多是江州本地的豪强私兵部曲,并没有象北府军这样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和生死之战,虽然也参加了一些战斗,但往往是顺风仗时跟着捞军功,逆风战时非溃即降,所以我从庾乐生的眼中,看到的不是渴望战斗的杀意,而是恐惧和逃避,在大家一片叫战声中,他却是左顾右盼,虽然也是举着剑喊喊口号,却是中气不足,甚至是在想着退路,或者说,想着如何能躲在后面。”
  刘裕笑了起来:“镇恶啊,你的观察可越来越细了,这样下去,你就可以坐在帅位之上,通过眼神来判断每个部下的内心啦。”
  王镇恶摆了摆手:“我知道这些早就给寄奴哥看在了眼里,只是你仍然让这庾乐生作为前军的右军,让他第一批发起冲锋,这是我不能明白和理解的地方。也想在此事上,得到寄奴哥你的指教,因为我明白你这样做,是必有原因的。”
  刘裕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这是我深刻考虑过之后的安排,因为你说的这种京八兄弟那种为了报仇,为了立功而充满战意,杀气冲天,和这些新军援军,畏战不前,瞻前顾后,是两个极端,都不是我想要的那种战斗状态。”
  “庾乐生这些人,和妖贼打过,输过,也见识过妖贼的那些残忍而可怕的手段,而他带的那些江州豪强部曲,更是谁强就投靠谁,无忠诚和坚强可言,让他们打打顺风仗可以,打这种硬仗,死仗,他们绝对会畏缩在后的。”
  “但另一方面,我们的兄弟,如铁牛,如阿寿,他们是红了眼,拼了命,就想着明天一战,为无忌报仇,为多年来死在妖贼手上的无数兄弟们报仇,如果前军我尽排这些京八老兄弟,那就会给这种战意所驱使,失掉对战场上的冷静判断,徐道覆是极为奸诈也极为老练的用兵高手,这种诈败,诱敌之策多次使用,我担心的是,我们的猛打猛冲一旦冲过了头,陷入敌军的包围和埋伏,那可就麻烦了,无忌和希乐的战败,都是这样输的,所以,我需要用些手段,进行平衡!”
  第5185章 便宜行事予镇恶
  王镇恶的心中一动,脸色也微微一变:“你说的手段,难道是斩将立威吗?”
  刘裕的神色坚毅,正色道:“是的,如果不这样做,恐怕就得去斩那些冒进冲阵的老弟兄们了,甚至可能是要对铁牛,对阿寿下手,他们在战场上杀红了眼,以身犯险也是有过前科的,上次这样做的,是瓶子,他把自己的命给赔了进去,还送了上千好兄弟的性命,但所有人只记得了瓶子的壮烈战死,却没有想到他的轻敌冒进。”
  “这样的事情一次次地重复和出现,后面是无忌,也同样是轻功冒进,送了自己的性命,失掉了上万好兄弟的性命,也赔上了整个江州,然后希乐再来一次,只不过他运气好自己逃了回来,但整个豫州,连同他的数万军团,也是土崩瓦解,我们北府军将士勇猛无畏,这是优点,但轻果冒进,甚至是主将主帅有自己的心思,以至于把全军置于险境之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刘牢之的五桥泽之败到希乐的战败,不都是血淋淋的教训吗?”
  王镇恶脸色严肃,正色道:“确实如此,甚至在攻打南燕时,猛龙的战死,虽然说是黑袍的毒计,但也是因为他的过于突进,而陷入了贼人的计谋之中。比起那些畏战不前的二流部队,我们的主力,我们的精锐可能是更需要约束的。”
  刘裕长叹一声,眼神变得黯然起来:“是啊,军法无情,我们北府军其实缺的就是这样的军法约束,之前我杀魏顺之,是以他畏敌而逃,抛弃同袍的名义处斩,大家都能接受和理解,可是这种不听号令,猛打强冲的战法,会给我们视为英勇的行为,就算战死了,也是有功无过,甚至只会怪队友同伴的跟进不及时。”
  “尤其是我们北府的老兄弟们,从当年谢玄组军,刘牢之挂将的那一刻起,这支军队的作战风格就确定了,那就是轻果无畏,猛打猛冲,一直杀到敌军崩溃,或者是我军全军覆没为止,我们从来不会反思这种冲击是否正确,不会去判断敌军是否有伏击,有口袋,即使是在后方的主将,也是会一时冲动,轻易地全军压上,如果碰到的是城府极深的敌军主将,兵力前轻后重,趁我军冲击之时故意收缩,降低我军锐气和体力的同时,再从侧翼发起攻击,那我军就极容易因为来自侧翼的攻势而落败。”
  “之前无忌的战败,虽然说运气不好,中军船队,包括他本人的座舰给冲到了江岸那里,受到敌军强弩的攻击,而后军的船队也被敌军突然从水下冒出的潜龙战船所摧毁,最后变成被四面包围而失败,但究其根本,除了他的军团轻果冒进外,他在战场上也同样犯了孤军深入,猛打狂冲,最后输在来自侧翼和后方的攻击上,这就是我为何一定要分兵去南岸,也是为何徐道覆会选择在雷池附近与我们决战的原因。”
  王镇恶的双眼一亮:“你的意思,是这回徐道覆还是想诈败,引诱我们去追击,然后是在雷池一带,依托水寨,诱我军追入雷池之中,再布下口袋阵,加以消灭吗?”
  刘裕正色道:“是的,如果我们水上决战,我相信,打到最后,以我军的勇猛顽强,加上更多的战船和更精良的装备,是可以取胜的,但是徐道覆这贼子太过狡诈,极擅长在这种绝境中,败局中反击,哪怕是最近的一次马头之战,他全军覆没了,还能在最后关头以那太康之矢重创道规,到现在道规都昏迷不醒,可以说我军虽胜亦不足喜,这次,我要的就是全面,彻底的胜利,再也不能给徐道覆这种临死反咬一口的机会了!”
  王镇恶长舒了一口气:“所以,你要约束我们的部队,不得追击过深,不得不听号令,甚至是准备先用象庾乐生这样的二流将校的脑袋,来严明军纪?”
  刘裕沉声道:“是的,就是这样,军令如山,下令进攻就不能畏战不前,下令收兵就不能继续追杀,这是必须要明确的事,只可惜,我们北府军多年来,都没能完全做到,这也有我自己的责任,以前的我,也是冲锋陷阵,身先士卒,但是冲在前面,眼里只有敌军,周围只有自己战友的尸首,心中眼中尽是杀敌的渴望和忿怒,也确实很难控制住自己,所以,我也理解阿寿,铁牛他们的举动。”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和妖贼的决战,尤其是徐道覆显然是有备而来,设下了各种陷阱,我们千万不能冲动而上当,这会断送无数将士的性命,也会扭转整个战争的走向,我们大晋,真的禁不起再一次的折腾和战争了。”
  王镇恶正色道:“明白了,庾乐生如果畏敌不前,你就要明正典刑,以震慑诸将,就象建康之战前,你也是斩杀了临阵脱逃的魏顺之,以严明军纪,阻止当时军中的恐慌与失败情绪,让人皆死战,再不敢有逃跑畏敌之举。这次,你是想再来一次,不过不是要震慑那些畏敌不前的,而是要让我们的北府老弟兄们,别头脑发热,追得太凶再中敌军埋伏了。”
  刘裕微微一笑:“当然,要是没有畏敌不前的,那我也没法用这种方式了,不过相信阿寿和铁牛不至于连我的号令也不听了,必要的时候,镇恶你就需要下到前军,在他们的身边进行监督,一旦阿寿和铁牛有头脑发热的情况,一定要及时阻止,甚至是用你的亲兵护卫暂时控制住他们,我会给你便宜行事之权,无论是斩杀畏敌不前的懦夫,还是阻止刚勇热血的大将,都由你来决定。”
  王镇恶倒吸一口冷气,摆手道:“不,寄奴哥,这样的权力,我承担不起,阿寿,铁牛,还有诸位少帅大将们,全都是资历在我之上的北府老兄弟,我是万万不能真的拿他们如何的。”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从这战起,我就是要给你这样的权力,中兵参军王镇恶接令!”
  第5186章 历数诸帅长短处(一)
  王镇恶咬了咬牙,摇头道:“寄奴哥,这个令,我不能接,因为我认为你这个命令不合时宜,甚至会在这种时候,引发不必要的内部矛盾。”
  刘裕也不生气,直视着王镇恶的眼睛,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个便宜行事之权,等于可以代替我直接指挥前军,给了你不给阿寿,会引起北府老兄弟们的不满,对吗?”
  王镇恶叹了口气:“何止是阿寿哥和铁牛哥他们?林子和沈家诸虎就不用说了,象道济哥,石头兄弟,阿韶哥,阿钟,仲德,这些与我可以说平辈的人,也都会心存不满,还有怀玉,他们都是独自指挥一整个军团,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帅,而我,一直只是一个在您身边的参军而已,本来他们就对于我跟寄奴哥你过于接近而心怀不满,甚至认为我是谄媚小人,或者说是马谡这样没有实战经验,只能出些虚点子的白面书生。现在,你要是给了我节制约束,甚至是斩杀诸将的便宜行事之权,让我凌驾于他们之上,只怕这些兄弟不仅会更讨厌我,甚至也会跟寄奴哥你,开始离心了。”
  王镇恶说到这里,双目炯炯:“就算寄奴哥你有意栽培我,也绝不能一下子把我拔得这么高,哪怕你让我到前军当阿寿哥的副将,协助他发号施令,这样功劳是算在阿寿哥的头上,也不至于让兄弟们眼红啊。”
  刘裕微微一笑:“你刚才也说了,前军中最容易冲动,最无法约束的其实反而就是阿寿,让你当他的副将,那万一阿寿自己控制不住,率先突击,冲入敌阵只想着放手大杀,你如何能约束住他呢?”
  王镇恶的眉头深锁,这个问题他确实无法回答,只能叹道:“那寄奴哥你最好是自己到前军,以你本人来管控阿寿哥,他必会听令的。”
  刘裕摇了摇头:“如果我也在前军,就无法看到全局,而且,在前军的时候我的眼里只有妖贼,心中会想着无忌,我连自己也不能确保是不是足够冷静,所以,不合适。若是换了他人到前军,那同样是取代和凌驾于阿寿之上,他也会有想法的,至于你说的其他各路大将少帅,在我这里,和你是地位平等的,我也给过他们每个人独当一面的表现机会,但是,这一战,前军的实际指挥,是非你莫属的。”
  王镇恶咬了咬牙,说道:“我洗耳恭听寄奴哥的教诲。想弄清楚为何就非我莫属了?”
  刘裕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道济这些年统领荆州军团,在道规的手下可谓第一将帅了,但他用兵谨慎,喜欢谋定而后动,稳扎稳打,避免本方的损失,往好里说,这是用兵谨慎小心,往不好里说,他现在是有保存实力,拥兵自重的想法,现在我考虑的不止是明天要战斗的妖贼,因为打他们,只要我们自己不犯错,那胜利是必然的,就算明天的交战稍有不利,不能一战而灭妖贼,以后也早晚可灭,因为妖贼的做法早就失掉天下人心,不过是靠着暴力和恐怖来强迫别人听令,又和天道盟实际上离心离德,他们的失败,是注定的事。”
  王镇恶喃喃道:“原来你现在要考虑的是北伐啊,那用我更不太合适了,我是前秦丞相的孙子,王家出身关中,在当地势力庞大,要是以为我将出征,或者是镇守关中,那会让人有我割据自立,据关中以叛晋的想法的,万万不可。”
  刘裕平静地说道:“这个北伐之事我们后面再说,只谈各位少帅的优劣之处,我对檀道济的判断,你可同意?”
  王镇恶的眉头微微一皱:“檀韶资历老,立功多,桀傲难驯,檀祗则是稳重老成,但有时候会错失良机,相比之下,檀家诸兄弟中,檀道济是用兵最好的一个,但也如你所说,有时候私心重了点,也有拥兵自重的嫌疑,不过,他长期以来都是独当一面,也有了自己的军团,这是我们北府的规矩,不止是他,别的将领们也多如此,只因为这个而苛责檀道济,不太合适。”
  刘裕微微一笑:“别的将领,我可以随时把他们调防他处,对檀道济,我可以这样吗?比如这次会师,如果他不是荆州军团的主帅,而只是一个副将,要他象毛德祖这样带杂牌部队,把自己的军团留在江陵,你觉得他愿意吗?”
  王镇恶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就不是我现在能置评的了,毕竟,这些部队也是檀道济多年征战,打下来的班底,将士们也愿意受他指挥和节制,他为将士们请功领赏也非常多,所以三军用命啊。”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这一向是我们北府军的双刃剑,一方面可以刺激主将们为了自己的利益打拼,另一方面,也会因此而让各将抢功争功,继而出现各种轻敌冒进,各种不配合,不掩护友军的情况,将来我是需要军队为国家所用,而不是为某个将帅所用,这种情况,必须要得到改变,檀道济如此,沈氏兄弟,更是如此。”
  王镇恶的眉头一皱:“虽然沈家诸虎一直看我不顺眼,但沈家的情况和檀道济又不一样,沈家的吴地家兵,一直是他们沈氏庄园里的庄客,佃户们,平时在家务农,战时则应征从军,起码,他们沈家对寄奴哥你是非常忠诚的,招之即来,散之则去,没有半点怨言,整个吴地,也只有沈家能做到这点,对于其他的世家,出兵出粮,都是要跟你讲条件的呢。”
  刘裕冷冷地说道:“是的,他们是听我的话,但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沈家诸兄弟,是听我刘裕的呢,还是听国家的呢?要是以后我不掌权了,甚至是死了,这沈家以后还会保持忠诚吗?他们的这些吴地健儿,会不会再次叛乱呢?”
  “除此之外,沈家军团的作战风格,一如天师道再现,以轻果的步兵,甚至不着甲胄为突击力量,擅长近身格斗,战斗风格迅猛而残忍,几乎不留俘虏,军纪上也是约束不力,喜欢洗掠百姓,这也是我让沈田子远走海路去广州的原因。”
  第5187章 历数诸帅长短处(二)
  王镇恶的脸色微微一变:“寄奴哥你不是要收拾广州的人心吗?甚至是要带上前任的广州刺史吴隐之。如果是按你这个说法,沈田子所部的沈家私兵喜欢洗掠百姓,军纪不好,那不是跟你的这个说法违背吗?”
  刘裕冷冷地说道:“治理一方百姓,需要恩威并施,广州的汉人豪强大族,多年来一直依附天师道的妖贼,这次出兵作乱,整个岭南几乎是全境响应,无论是那些蛮夷的部落,还是汉人大族,在这场动乱之中,都出了大力,犯了很多罪行,如果这回我军从海上攻击广州,他们又继续据城,或者是退入山林之中作乱,你觉得我还要继续把他们当成忠顺良民来安抚,而不加任何惩戒?”
  王镇恶咬了咬牙,说道:“道理上确实是这样不假,不过,如果因为诛灭乱党反贼,在广州多造杀戮,岂不是对于我们施展仁义,争取人心的原则有所违背吗,以后再要统治广州,是不是就会困难了?当年诸葛孔明征罚南中时,是七擒七纵孟获,从而收得了人心,这才应该是我们这回攻取广州的原则吧。”
  刘裕摇了摇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有法不依,有令不行,对于忠于朝廷的义士不加以奖励,对于叛乱的首领和帮凶们不加以惩戒,那就是赏罚不明,恩威不施,早晚会有再次的动乱。”
  “你说的诸葛亮的七擒七纵孟获,听起来是非常美好的故事,但仔细想想,孟获为何第七次才投降呢?难道之前他没有给感化吗?孟获是七次被擒了,可是那些跟随他叛乱的部下呢,他们每次都是被俘虏以后再放,还是大多数人是在战场上给杀死了呢?”
  王镇恶笑了起来:“恐怕大多数人是战死沙场了吧,寄奴哥这样一说我才明白了,孟获七次叛乱,其实每次叛乱,给镇压下来都是会有惨重的伤亡和损失,他每次去投奔,去煽动不同的部落起兵,最后就是南中几乎所有的大部落,都因为他的叛乱而受到了沉重打击,也不再具有再次叛乱的能力了,最后,孟获不降也得降,哪怕他不降,恐怕也会给别的部落斩杀,献首诸葛亮呢。”
  刘裕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诸葛亮七次放纵孟获,其实就是有七次出兵攻灭叛乱各部的机会,也是能向南中各部,尤其是几百年来很少能接触到中原军队的各部,展现一下朝廷大军的本事,让他们收起叛乱之心,这叫恩威并施,世人只见诸葛丞相的恩,却忽略了他的威呢,七擒孟获,也是在南中地区杀人数万,灭部数十的大战,打掉了这些蛮夷部落叛乱自立的野心,从此后百余年,直到现在,宁州各部,再不敢生出大规模叛乱之心呢。”
  “对于广州,也是如此,无论是蛮夷部落还是汉人大族,因为以前天高皇帝远,朝廷很少对广州用兵,所以只屈伏于本地大族和部落首领,动不动就来个割据一方,不从王命。以前吴隐之父子在广州的时候,也只能控制广州一城而已,只不过是因为他不象别的刺史那样贪婪,到处索要贿赂和贡品,所以大家敬重吴隐之的私德,愿意卖他个面子,为之效力罢了。”
  “可这种针对于私人的回报和听令,对国家是没有好处的,妖贼攻打广州,吴氏父子在广州苦战近半年,开始还有些外部援军,但两个月后就无人来援了,所有的部落和汉人豪强,全都是坐视妖贼攻城罢了,他们并不忠于国家,甚至也不想为了吴隐之而赔上性命,所以广州最后被妖贼火攻而沦陷,死者数万,他们的首级被斩下做成京观,以震慑广州各地的部落和豪强们,如此惨无人道的暴行,换来了广州当地豪强们的反抗,还是臣服呢?”
  王镇恶不假思索地回道:“广州各地的人士,全部屈服于妖贼,蛮夷首领如杀千摩等人,更是主动投靠了妖贼,为他们平定各地的部落,不从的部落,就全部消灭,现在我终于明白,这畏威而不怀德,这才是真正的人心啊。”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所以恩威并施,先威后恩,这点是没错的,当年就算是对沈家,我们也是在战场上先彻底击败他们,然后诛杀被俘虏的沈氏族长和叔伯辈的十余名主谋,但后来沈家五虎难道会为了报父仇而一条路走到黑吗?他们最后还是带着剩余的部下,走出山寨,向我们投降了,这些年也只敢提父祖辈被妖贼蛊惑,恨那孙恩卢循给他们沈家带来的灾难,却不敢向我们这些真正的杀父仇人说半个复仇之字。”
  王镇恶笑道:“我一直以为,他们是真心地悔过,反思了,不过听寄奴哥你这么说,他们沈家好像并不是真正地从心底里臣服啊。”
  刘裕冷冷地说道:“人性本就是如此,沈家是在吴地几百年的豪强大族,向来是把家族置于国家之上,他们的父辈投靠天师道,也不过是因为觉得天师道可以夺取天下,孙恩他们比司马道子更靠谱罢了。不止是他们沈家,当年一夜之间八郡皆反,几乎除了世家大族外,所有的吴地本土豪强,都站在了天师道一方,这不就是对百年来从北方来的世家大族对这些本地土著豪强们的欺压,做的一次大报复吗?后来沈氏兄弟们一直看你不顺眼,对你多方责难,除了当年建义时你和沈田子最后功劳大小的评定让他们不服外,说白了不也就是你这个外来的北方士族的身份,让他们家不满吗?”
  王镇恶长叹一声:“原来这些事情,寄奴哥都明白啊,我这些年来一直有苦说不出呢,当年和沈田子同在广陵为将的时候,和他虽然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情同手足,但他一直有意无意地暗示他们沈家在吴地多年的根基和历史,还说我们王家从北方而来,在南方没有根基,说他可以罩着我,要我依附于沈家呢。”
  第5188章 历数诸帅长短处(三)
  刘裕笑了起来:“此事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么说来,沈家当年还是想拉拢你,让你当他们家的半下属,甚至有些通婚联姻之类的啊。我还以为是沈田子多看重你的才华什么的呢。”
  王镇恶轻轻地摇了摇头:“才华这些只是一方面罢了,沈家其实一直是很想结交天下有名的士族的,尤其是我们王家,虽然不是太原王氏,琅玡王氏这样的顶级士族,但也是曾经当过前秦丞相的北方名门,和卢循的北方卢氏家的情况有类似之处,自然也是他们想要拉拢和争取的对象。”
  “以前在广陵的北府军大营一起效力时,沈田子确实和我有过一段很难忘的交往,我们一起出操训练,一起谈论兵法,晚上甚至还抵足而眠,在一张床上讨论今后的天下大势,我曾经以为,我们是真心相交,甚至一度想跟他结为异姓兄弟。他也是这样想的。”
  “可后来我才发现,沈家和我结交,是带有目的的,只是想让我娶了他们的妹妹,然后入赘沈家,这是我坚决不能允许的,后来毛修之也来到了我们这里,沈田子马上转向与毛修之交好,这才让我明白,沈家兄弟,其实是在布局布势,是要找一个跟他们长期合作,共同进退的军中盟友而已,在大晋身为军界名门的毛家,显然比我更合适。”
  刘裕点了点头:“这些事情,我略有耳闻,但没有深想,还是刘穆之提醒了我,说了你和沈家的关系,绝不止是罗落桥上争功这么简单。后来我也有意关注了一下,发现确实如他所说。但沈家兄弟,也是我们北府军不可或缺的名将,他们的军团,是我们北府军的重要组成部分,有些自己的私心和想法很正常,就象檀道济,我能因为他想要拥兵自重,就剥夺了他的兵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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