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明秀文拨通柏原电话时,双手在不停地发抖:“把岚舒送回来,现在。”
  一路上,柏原很小心地换了三部车,确保记者没跟着。他时不时从后视镜里观察明岚舒的状态。她很安静地缩在后排座,只在车子通过高速路衡城收费站时,眼皮跳了一下。
  柏原在心里叹了口气,盘算着心病还须心药医,也许该下一剂猛药。到了衡城,他刻意避开明岚舒,向明秀文详细解释整个事件的原委,然后和盘托出了从前明岚舒跟过许绍恒的事。
  宿命的回旋镖正正扎进了明秀文缝合已久的伤口,精准剜开她毕生最深的恐惧。当年她逼着明岚舒吞下甜品店的七个栗子蛋糕,自以为帮女儿炼出了抵御诱惑的铠甲。却不料,被富家公子圈养又抛弃的故事,重演在女儿身上。
  明秀文的愤怒几乎是冲天而起:“你学什么不好,学我当婊子!”
  凌厉的巴掌劈下来时带翻了餐桌上的酱油。明岚舒的睫毛颤了颤,看见暗红液体淌到自己白色的睡裤上,像伤口渗出的血液。玻璃渣扎进小腿时,她抬了抬跪得麻木的膝盖,把重心挪到了另一条腿上。
  她的麻木刺激明秀文更加歇斯底里。
  明秀文用擀面杖拼命地抽她:“我说过多少次别沾有钱人!你倒好,直接爬上人家的床!我教你自尊自爱,你转头就脱光了给男人拍那种下流照片!现在人家玩腻了随手一扔,你后半辈子就等着烂在泥里吧!”
  明喆冲上去挡在明岚舒身前,擀面杖啪一下落到他背上,折成两段。他艰难地从地上撑起上半身,咬了咬牙:“她是为了救我!”
  明秀文呵斥:“你让开!”
  “我不让!”明喆后背的衬衫洇出血痕,仍死死护住明岚舒。
  明秀文举着半截擀面杖的手,悬在半空发抖:“不让,我就连你一起打!”
  “你打吧,最好打死我。”明喆倔强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就不该活着。不是因为我,她不会去找许绍恒,也不会去当演员,更不会受这么多侮辱。都是因为我,是我拖累了她。”
  明喆抹了把脸:“你骂谁都不该骂她,她为我们这个家承受太多了!你最应该骂的是抛弃你的那个男人!”
  他图一时痛快,口不择言。空气突然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静。
  “明喆。”明岚舒终于说话了。
  她缓慢地抬头,缓慢地向明秀文伸出手。握住母亲不住颤抖的双手时,她的瞳孔里映着明秀文鬓角的白发。
  她说:“妈妈,我错了。”
  “哐当”一声,半截木棍滚到桌子底下。
  “作孽......”明秀文瘫坐在满地狼藉里,流着泪,喃喃自语:“我不该生你们。我这辈子被男人毁一次不够,非要让自己的女儿再遭一遍罪。是我贪心,非要拿儿女的人生赌口气......”
  柏原的目的达到了,明喆果然去找了许绍恒。
  ******
  海上阳光强烈,一艘五层甲板游艇正缓缓行驶在公海,船尾的螺旋桨搅起两道波纹。
  宋秘书走到船尾甲板。柚木地板上铺设人工草皮,被改造为固定推杆区,可调节坡度系统模拟出真实的果岭地形。:
  待许绍恒挥杆击出一记球,宋秘书上前汇报:“许生,都交待了。”
  果岭下方铺设的轨道发出轻微声响,将高尔夫球自动回收到发球点。许绍恒又击出一球,才随意道:“带过来。”
  保镖押着一个人到了船尾。
  那人被摘去头套,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直哆嗦:“我、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求、求求你们放我走!我、我不要钱了!饶了我!饶了我!”
  许绍恒握着球杆,似笑非笑:“好看吗?”
  “好看......不,不好看。”
  许绍恒抡起球杆就砸。
  听见金属撞击骨骼的闷响,宋秘书额角的青筋不自觉地跳动一下。他第一次见老板动手打人。
  平日矜雅自持的人,此刻扯松领口,手背青筋暴起,球杆一下一下挥出精准的重击。
  许绍恒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令人生畏的......杀气。
  宋秘书上前劝阻:“许生,别脏了您的手。”
  许绍恒仿若未闻,失控地要把全部怒气都发泄出来。
  断裂的铂金袖扣弹到了地上,他才扔下变形的球杆,定制皮鞋一脚踢开奄奄一息的人,吩咐左右把人带走交给警察。
  海鸥掠过船舷发出锐鸣。
  用热毛巾擦干净手上的血迹,许绍恒转身时脚步磕绊一下,宋秘书伸手要扶,被他挥开。
  “准备一下,去衡城。”
  75
  第75章
  ◎不会再走回头路◎
  衡城老街窄小的马路两边有低矮旧楼。挨家挨户的晒衣竿从窗户里支棱出来。花花绿绿的衣服被单滴着水,顺着“阳春面”的招牌落到地上,溅起水花。
  “十三、十四、十五,哈......”跑堂伙计坐在门口数着水花,打了个哈欠。晌午饭点的高峰期已过,面馆里没有食客,他正要昏昏入睡,店里进来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打头的那个面容俊朗,气质清贵,后面跟着端正稳重的秘书。光鲜的菁英作派,与小城面馆的朴素简陋画风格格不入,说不出的怪异。
  小伙计瞌睡一下子醒了,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两位吃面吗?”
  宋秘书颔首,客气道:“可否煮两碗阳春面?”
  “好好。”小伙计忙不迭答应,挑了张看起来最顺眼的桌子请人坐下。又拿着帕子把桌面反反复复擦了两遍:“两位稍等,我这就去跟老板娘说。”
  小伙计一转身,看见老板娘就站在厨房门口。不等他开口,便听见明秀文说:“对不住,店里已经打烊了。请两位去别的地方吧。”
  “啊?”小伙计有些懵刚想发问,一对上明秀文森然的目光,立即闭上了嘴。
  宋秘书好言与她商量:“老板娘,您看我们都已经在您店里了。能不能帮个忙?”
  明秀文从上到下把两人打量一遍,语气生硬:“我这个店太小,招待不起两位贵客。过两条街有大酒楼,政府办接待都去那儿,那种地方才配得上你们的身份。”说完吩咐小伙计:“你领两位先生过去。”
  见她撵人,宋秘书硬着头皮说:“我们是为......”
  “伯母,”一直没出声的许绍恒终于开口,“您教明明做的阳春面,我吃过很多次。明明做得很讲究,面要过冷水,猪油要用鸡汤化开,葱花也只取嫩尖,她却总说学得不像。”
  明秀文脸上并没有意外的神情,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许先生,您这样的人什么山珍海味吃不上,一碗清汤面也值得巴巴儿跑来说?”
  许绍恒做好了不受明秀文待见的心理准备,果然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的敌意。
  他看见明秀文的眼神像一把匕首,带着愤怒、戒备、悲哀、痛心,恨不得将他捅个对穿对过。他看见明秀文双拳紧握指骨泛白,愤怒得全身无法抑制的颤抖。
  饶是见过无数风浪,许绍恒这一刻也感觉脊背发冷。各种交际应酬中游刃有余的人,一时之间词穷。
  他咽了咽干哑的喉咙,才说:“伯母,是我没保护好明明。我能不能见见她?”
  “许先生。”明秀文打断,她慢慢的平静了下来:“您帮过我们家,我记着。钱,明岚舒也都还干净了。如今两不相欠,最好。我女儿现在需要安静的生活。”
  许绍恒脸上白了几分,但语调仍维持着沉稳:“伯母,恕我直言,你想让明明安静的生活,这个时候只有我能帮她。传谣的人我找着了,警方立了案,热搜也已经撤干净。您若是想让她早点远离是非,就让她尽快和我带来的律师见面,让法律还她清白。”
  他顿了顿,接着说:“其实我可以直接去见明明,我相信明喆会帮我开门。但您是明明的母亲,是她最亲的人,我把您当长辈,想让您看到我的诚意。”
  明秀文沉默片刻,眼神依然冷淡:“许先生,我们小门小户的,受不起您的诚意。”
  许绍恒微微蹙眉,摇了摇头:“伯母,明明现在的状态有多不好,您比我更清楚。她要强,什么事都往心里藏,她不会跟您说,也不会跟明喆说,但她需要一个出口。请您让我见见她,如果她不想见我,我立刻走,绝不再打扰。”
  明秀文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叹了口气:“许先生,您这样的人身边不会缺人,何必再来招惹明岚舒?您或许觉得她是随手可以丢弃的东西。但她是我的女儿,是我相依为命,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从小到大她想要什么,我都尽力满足她,没让她受过一点委屈。您要是真心喜欢她,就别让她再受罪,她经不起第二次折腾了。”
  她的目光如刀,仿佛要将许绍恒整个人剖开,看透他的心思。
  “我明白。”*许绍恒迎着这道目光,字字清晰。
  他第一次走进明岚舒在衡城的房间,她童年和少女时期度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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