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但有一点柏原对明岚舒说了谎。江羡并没有回老家,而是永远地停留在了二十三岁。
  ******
  陈楚的茶室里有一个玻璃橱柜,里面盛放各式茶杯、茶壶、泡茶工具、竹制品。许绍恒拿起一只白底青花的瓷杯端详,上面绘有古朴简约的兰花。
  铁质茶壶的水烧开了,陈楚取出一个红色的圆盒,拿出一撮干燥的腊梅扔进茶盏,用热水泡开,汤色金黄,清香扑鼻。
  “阿恒,过来喝茶。”
  许绍恒把瓷杯拿过来,坐到了陈楚的对面。陈楚烫热了瓷杯,注入茶汤。看着他,就好像看见了多年前的故人。陈楚很感慨:“上回你在这儿喝茶的时候,还是十多年前。”
  那时候他面前的人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时光如白驹过隙,少年长成了沉稳的男人。
  许绍恒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摆到了陈楚的面前:“这是我最近从妈咪的遗物里发现的。”
  是一本《古代花鸟集》的工笔画册,扉页上用蓝黑的墨水写着:赠我最好的朋友。落款是陈三。
  “这是您送给我妈咪的吧?”
  陈楚微微点了点头。
  二十出头在电影制片厂做美术,他用领到的第一笔工资在古玩市场淘来了这本画册,想着等到沈家二姑娘过生日,当做礼物送给她。
  只是后来陈家出了事,陈楚匆匆登上去西北的列车,没能亲手把这本画册交到沈二姑娘的手里。
  许绍恒当着陈楚的面把画册打开,翻到其中的一页,上面有一幅素描肖像。笔触很凌乱,但仍能看出画的是个英俊少年,眉眼带着淡淡的柔和的忧郁,大风鼓起他衬衫的衣袖。
  旁边同样有一行铅笔写的诗句:
  yeteyesthiscunningwanttogracetheirart,theydrawbutwhattheysee,knownottheheart.
  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能绘吾之所见,却难绘吾之所想”。
  陈楚戴着玳瑁老花镜久久凝视,几乎崭新的画册,唯独那一页起了毛边。
  “您说,我妈咪画的是谁?”许绍恒的目光里有咄咄的试探。
  “无论画的是谁,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陈楚温和地回答他。
  许绍恒仍不死心:“您猜她画下这个人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很想念他?”
  陈楚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放下的时候轻叹一声:“阿恒,往事不可追。我很庆幸,能跟你妈妈当一辈子的朋友。”
  许绍恒紧紧握住茶盏。隔了片刻,似是下了很大决心,问:“你们真的只是朋友?”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但你妈妈不同,她从小就是个大胆的姑娘,敢于追随自己的心。我想,她一定很爱你父亲。”
  再度叹息,陈楚合上了面前的画册。
  沈家二姑娘从小是出了名的皮精,摸鱼、掏鸟蛋、偷试卷、偷开大院的车,这些调皮事儿她一样没少干。而每次都是陈家三小子帮她望风,东窗事发后又帮她顶罪。人们都说沈二和陈三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然而,在他们二十三岁那年,远在西北的陈楚突然收到沈二姑娘的来信。她在信里说有个男人向她求婚。那男人是港城来内地投资的商人,比她大了七岁。
  陈楚不清楚京州沈家出于怎样的考虑,被爱情打动抑或是利益相关,竟真的同意了这门婚事。沈二姑娘只身嫁到港城成了许夫人,为许家生下两个儿子。而那个男人得了京州的助力,稳居港城富豪榜前三名十几年。
  人人都羡慕沈二姑娘当日的慧眼识珠,只有陈家三小子每每听到关于豪门许家那些八卦的时候,会想她是否真的如愿。
  “陈叔叔,我妈咪最后一次同您见面的时候,是否有异样?”
  陈楚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桌上那只白瓷茶盏上,薄薄的瓷胎上有沈二姑娘亲手绘的工笔兰花。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在京州。他在威尼斯电影节拿下金狮,她专程飞来参加庆功宴,送他这套茶盏当贺礼。
  深冬的京州,长街的树木一片萧索。他应她的要求陪她回了一趟大院。承载了几代人记忆的地方,如今只留几栋老楼房还在。
  他们绕着那里走了一圈。他问她过得好不好。她对他说,大儿子现在进了集团,小儿子也要从国外回来了。
  两个月后,他收到了她去世的消息。
  茶香弥漫在整个茶室。静默了片刻后,陈楚取下老花镜,说:“阿恒,还是让我来跟你讲一讲你妈妈小时候的事儿吧。”
  临走时,许绍恒把画册留给了陈楚。
  在陈楚的讲述中,沈二姑娘与他记忆里的母亲是截然不同的人。
  在许绍恒的印象中,母亲是被困在深水湾大宅里的寂寞妇人。永远都在等待丈夫,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
  如果时光倒流,许绍恒会问母亲是否有过后悔,在无止尽的等待中,有没有怀念过沈二姑娘的时光。
  但现在斯人已逝。他唯一能做的,是将那本画册留在京州。他想,或许沈二姑娘会开心些。
  8
  第8章
  ◎他递给她一张手帕◎
  春天快过去的时候,明岚舒通过了她在舞蹈学院的最后一次考试,只等毕业。
  为了工作方便,明岚舒决定搬出学校宿舍。但她仍是半雪藏状态,公司不会掏钱帮她租房,预算有限。最后还是柏原帮她找了个房子,跟人合租。合租人是柏原的朋友,从前在时尚杂志工作,现在出来单干开了间造型工作室。
  从学校搬走的前一天,明岚舒在宿舍打包行李,意外地接到了周澍的电话。周澍说上次拍的照片获了奖,得了一笔丰厚的奖金,要请明岚舒吃饭。
  “我就在你宿舍楼下,快下来。”这次他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周澍果然等在楼下,穿着一件白衬衫,身边停了一辆白色的flyer电动轿车。他长*得很好看,狭长的单眼皮眼尾上翘,白净斯文的少年气,路过的女生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然而他的视线只聚焦在宿舍出入口,见到明岚舒出现,周澍立刻露出笑容朝她挥挥手,又主动替她拉开了车门。
  明岚舒隐约察觉到身后有窥探的目光,在纷杂的侧目中上了车。
  吃饭的地方显然是花过心思挑选的。洞穴风的装修,红色为主色调的鲜花点缀装饰了天花板和餐桌。训练有素的服务生呈上的每一道菜,都摆盘精致得像艺术品。
  裹着蛋黄酱的蜘蛛蟹蟹腿搭配柠檬皮,咸鲜味混合了柠檬的清香。
  鸭肝酱外面包裹着巴纽尔斯甜酒和波特葡萄酒做的外壳,配上苹果脆片和无花果酱,看上去像一颗糖果。
  五成熟的和牛牛柳,外层煎出一层酥脆,切面血红肉质软嫩,佐以烤蘑菇、松露切片和红酒汁,口感酸甜层次丰富。
  甜品是法式传统千层酥,夹层用了太妃榛果酱,面上涂抹了奶油。
  面对如此丰盛的餐食,明岚舒忍不住说:“谢谢。你太客气了。”
  她并不知道会来这种地方吃饭,身上穿着细麻刺绣短衫和牛仔裤。这家米其林二星的西餐厅,最便宜的套餐都要四位数,并且不提前预约根本吃不上。明岚舒觉得周澍的感谢显得过于隆重了。
  周澍看着她,声音是一贯的和煦:“是我该道谢。因为拿了这个奖,我的工作室最近收到了《mystic》的工作邀请,帮他们拍一组模特走秀的照片。”
  《mystic》是国内知名时尚杂志。京州的时尚圈向来势利,明岚舒知道周澍不是本地人,能凭实力得到《mystic》的青睐,于他和他的工作室无疑都是好的开始。
  “恭喜你。”明岚舒主动与他碰杯,由衷地为周澍感到高兴。
  气氛松弛了下来,周澍找话题聊:“好像很少见你发朋友圈?”
  明岚舒没想到他会关注这一点,想了想说:“好像没什么可发的。”
  “遇到有趣的事,或者是心里有情绪,都没有分享的欲望吗?”
  她摇了摇头:“我还是习惯直接跟身边的朋友表达。”
  “那,我是你的朋友吗?”
  明岚舒微怔:“我觉得......”
  周澍笑了起来,切下一小块千层酥放到明岚舒的盘子里:“尝尝这个,是他们的招牌甜点。”
  明岚舒低着头,不忍拂他的好意,说出自己对甜食应激的话。她用叉子把那一小块甜点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浓郁的奶香味堵在了胸口的位置,心跳变得快起来。
  周澍放下刀叉,看着她:“其实有件事我没同你说。”
  明岚舒不明所以,抬起了头。
  “那天帮你拍完照,我的摄影助理说我骗他。他说我明明有女朋友,女朋友还很漂亮,却骗他说没有。”
  他的手突然伸过来,搭在了她的手背上。温暖、干燥的手。明岚舒一愣,迟迟咽不下去的甜点顺着食道滑进了胃里。
  烛台的光映入年轻男子的眼里。周澍欲言又止:“明岚舒,我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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