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回想当时的场景,她是逛到一家首饰店门口,本想着顺便去修一下那颗珍珠耳钉的耳扣,却看到宋喆也在里面。
  “那天在医院,那位先生不是把耳钉还给你吗?我看到好像有些坏了,就想去买一副送给你。选了耳环后,那个店员又推荐我再买一条手链,说是配套才好看。我也不懂这些,就碰到旁边一个也来买东西的女孩子,就请她帮忙试戴一下。结果手链的卡扣有点问题,她一个人取不下来,那个店员又去忙别的了,我就帮了个忙。”宋喆一口气说完,生怕她不信似的,还掏出手机翻到了拍的照片。
  盒子里装着两粒圆圆的耳钉,还有一条钻石手链,闪闪的,搭配着起来,精致又好看。
  “等回家后,我才发现被你拉黑了,东西也没送出去。”宋喆说。
  校园里行人匆匆,自行车、滑板、奔跑的人,“嗖”地与他们擦肩而过,不远处的小广场有人在拉大提琴,没有人驻足,只有一片黄叶飘落地上。
  太迟了,于乔想。
  人们都说缘分天注定。只能说是他们两人之间,少了点缘分。
  宋喆凝望着她,就像初见时,与她对坐时那样,眼神澄澈,语气认真,一字一句地问道:“那现在呢?我还能重新追求你吗?”
  于乔垂下眼睫,看着地上的那片枯叶,一个人踩上去,“咔嚓”两声清脆,叶子四分五裂。
  她后退半步,抬头认真地回答:“对不起,我有男朋友了。”
  大提琴声音依然悠扬,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再说话。
  第17章 民生 不过是艳遇一场
  “姐,走啊,你俩愣着干嘛?”前方传来小表妹的声音。
  她还只有十八岁,刚进大学,脸上满是胶原蛋白,神情中全是对未来的美好畅想。当然,她的未来还有无数种可能。
  于乔回答:“就来。”
  说着,抛开宋喆,自然走上前去。
  表妹挽着她的胳膊,亲昵地靠着,笑眯眯道:“你和宋老师在聊什么呢,悄咪咪的,都不让我们知道。”
  “没什么。”于乔说,看着旁边的宋律明面有疲态,又嘱咐道,“你不要走这么快,宋老先生年纪大了,哪有那么多精力。”
  宋律明单手拄着拐杖,说:“不要紧,好久没和年轻人交谈过,我和这位小友算是忘年交。”
  “是呀,我们刚刚聊得很好的,宋老师还跟我讲以前下南洋的故事。”表妹得意地望着于乔,眼里有光。
  “什么下南洋?”
  “我不是想学涉外法律吗,英语又不行,就向宋老师请教怎么练口语。宋老师说要多和外国人交流,我就想出国去见识见识,宋老师就给我讲了他以前去南洋的故事。”
  “结果出了国,碰到的全是说中国话的!好像出了个假国。”表妹嘻嘻笑道。
  宋律明看上去有七十多岁,白发梳得整整齐齐,表情温和慈祥,好像看着自己的小孙女。
  于乔暗自打量他,问道:“宋先生是海归?”
  宋律明眯了眯眼,回忆道:“我小时候家里是开轮船公司的,那时候年轻爱玩,也跟着跑过一阵。菲律宾、印尼、马来西亚,很多地方。跑来跑去,看得多了,还是祖国最好。”
  于乔恭维道:“难怪您现在律所开得这么好,原来祖上也是做大生意的。”
  宋律明摆摆手:“后来就不行了,公私合营后出了变故,到我成年时已经是家道中落,到小喆这一辈就更要靠他们自己了。”
  “不过以前做得很大,几乎囊括了东南亚这边的运输线路,民生轮船不知道你听说过没。”
  后续又说了什么,于乔没有再听清,只是“民生”这两个字,让她倍感震惊,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上心头。
  直到那天,她和池晏舟打电话,得知吴姨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淋巴了。
  于乔通过宋喆,辗转联系到宋律明,证实了她的想法。
  等宋律明回到北京,吴姨已经进了icu。透过病房的小小窗户,她浑身插满管子躺着,双目紧闭。
  病房外,走廊很长、很深,脚步踏上去,都会听到厚重而空旷的回音。他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满脸悲怆。
  “你说她一辈子都没嫁人,就是为了等我?”宋律明颤颤巍巍地指着窗户里的人。
  于乔说:“是。”
  他很感动,一时间老泪纵横。
  “我不知道她竟然也在北京,早知道……早知道我……”
  “早知道又怎么?宋律师想找个人还会找不到吗?”池晏舟冷笑,眼底的讽刺之意毫不遮掩。
  他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一身黑西装衬得气质更冷冽,脸色很难看。旁边的于乔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担心他把场面搞得太难堪,手却被他握住。
  “人家可没用化名。”池晏舟说。
  宋律明叹了一口气:“造物弄人啊!”
  池晏舟一声轻嗤。
  他装作没听见,继续深情地望着病房。
  “我记得那时候她好年轻,两条大辫子又黑又亮,岁月不饶人,她也这么老了。”他的眼光仔仔细细地描摹着吴姨,放佛错过的那几十年都是老天的过错。
  他的手掌贴着玻璃,就像贴在吴姨的脸上一样,一点点地想要将她的皱纹抚平。
  他想要说很多很多,就像那年在甲板上,他们两人并肩站在,他高谈阔论,说着各种奇闻,逗得她眉开眼笑。他应当把这些年来的奇闻异事都说给她听。
  但他不知如何开口,不知从何说起。
  “对了,她叫什么来着?”宋律明手扶着门,回过头问道。
  空气里都安静,冷色的灯光静静的,空荡的走廊静静的,周围的呼吸都静静的。世界像按下一个暂停键,只将一张苍老的脸慢慢放大,放大,大到可以完完全全清清楚楚地看清他瞳孔里的无耻、冷漠、虚伪、道貌岸然。
  吴姨一生的刻骨铭心,对他而言,不过是艳遇一场。
  所以他从一开始便用了假名字,所以他口中那个妹妹,也不过是等在家中的新婚妻子罢了。所以,他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
  于乔感到手突然被捏紧,尔后听见身边的呼吸声明显加重。
  “滚出去。”
  池晏舟站起来,连带着于乔也被一把拽起来。她仰头,视线被他生硬的侧脸占据。只见他的眼眸森然,嗓音中压抑着明显的怒气。
  “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宋律明与他对峙着,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杵了一下。
  于乔想去劝,还未开口,便看见医生急匆匆地跑进了病房。
  那一夜,走廊惨白的灯光如白昼一般明亮,但吴姨却无法再看见明日的太阳了,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于乔一直陪在池晏舟身旁,看着吴姨火化、下葬,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一块冷冷的墓碑,伫立在北京的郊外。
  看着墓碑上“吴阿满”三个字,于乔眼睛一酸,突然想起那次池晏舟带来的热乎乎的糕点,她还忘记了亲口夸一声好吃。
  她想说点什么,可是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嗓子里想堵了一块发烫的海绵。便只能去拉身边池晏舟的手,然后握紧。
  秋雨连绵,天气转冷,陵园后的山,迷蒙一片。
  吴姨将池晏舟从小看到大,她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一直就把池晏舟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去照顾。两人相处的时间,比池晏舟与母亲冯老师的相处时间还要多。
  前几年,他奶奶也随着爷爷走了,如今吴姨也走了,老宅里空空荡荡,再也没人做甜得发腻的点心,劝他带在路上吃了。
  料理完吴姨的后事,他便不想再回去。
  那天是带于乔来收拾东西的,她也要赶着回山城去。临走前,绕过长廊,无意间瞥见走廊尽头那只鸟笼。他走过去,想将鸟儿一起带走。那只八哥是他买来的,当时吴姨已经病了,为了让她打发时间,就骗她说是捡来的,叫她教八哥说话,好歹有个事儿做,不用时时刻刻忧心自己的病。
  也不知那只蠢鸟学会了吗。
  可他走近一看,金丝笼子里,悄无声息地躺着一具鸟的尸体。
  头卡在笼子的缝隙中,保持着临死前挣扎的惨状,羽毛已脱落大半。
  原来吴姨进医院后,已经没有人去喂食了。
  池晏舟突然觉得疲惫不堪,静默半晌,才转过身去,只见走廊前面,于乔正在等他。她站在光里,窈窕通明,楚楚夺目。她穿白色长款连衣裙,布料上有镶了金线的蝴蝶暗花,阳光下蝴蝶像要活过来一样。
  于乔向他走进几步,伸出手来,语气温柔:“走吧,我收拾完了,带你去散散心。”
  他就静静地站着,看着她一步步走来,似乎闻到了严冬里梅花的清香,想起了那个遥远的下午,小院里有爷爷、奶奶、吴姨,还有几岁的他,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爷爷在练字,奶奶教他背诗,吴姨给他的鸟儿喂食。那天他背的是: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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