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没由来得心里一跳,好像被捉奸了一样。
  “于乔!”宋喆两只手提得满满的几大盒营养品,胳膊下还夹了一束鲜花,看见她的下一秒,便笑着喊道。
  “你怎么来了?”于乔惊讶道。
  “我听说叔叔生病了,今天正好也要到这边来,就上来看看,结果打你手机也不通。”
  于乔这才想起来,上午宋喆发短信说是知道她爸爸病了,想来探望探望。恰巧当时正准备去医院,谁知道一忙起来便忘记了这茬。
  从包里翻出手机一看,果然关机了。
  于乔抽出那束摇摇欲坠的花,笑得有几分尴尬。她和宋喆也就见过一次,虽说印象不错,但完全还没有见家长的意思。
  一想到爸妈都在,她的脸色微微发僵,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道:“我们也刚到没多久,也是巧了。”
  “可不是巧了,我本来在住院部问了一圈,都没有照着。我以为今天要无功而返了,正好遇见这位先生,说这边还有栋楼,才带我进来的,不然门岗还进不了。”宋喆边说,边向站在一旁的男人道了句谢。
  “客气了。”男人说。
  于乔的目光与他对上,清清楚楚地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揶揄。
  “真是谢谢了!”于乔说。
  “助人为乐嘛。”那人说。
  “对了,叔叔在哪间,他怎么样了?”宋喆问,将手里沉重的盒子往上提了提,又转身向着旁边那位好心人说,“兄弟,我到了,你去哪间啊?”
  好心人嘴角微挑,伸手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来,递给于乔。
  宽大的手掌上摊着一枚小小的耳钉,圆圆的一颗珍珠,散发着柔和的光。
  “昨晚你掉的。”
  一句暧昧的话,周围一瞬间便静了。
  他显然是故意的,可偏偏还做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于乔气得头疼,如果眼神是刀,那么她一定早把他捅个对穿。
  气氛正僵持着,背后传来“笃笃”的拄杖声,一个老太太从楼梯口蹒跚着走上来,
  老太太正喘着气,看着前方,突然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我的祖宗诶,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想您了呗。”池晏舟径直走过去,扶住了她。
  “你这孩子尽会唬我,什么时候来的山城?要呆多久?”老太太抓着他的胳膊,神情很激动,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
  她腿脚不便,又拄了拐杖,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可还不忘关心着他:“外面热吧,快来屋里坐。”
  “走吧吴姨。”男人扶着她慢慢往前,最后走进最里间的病房中。
  吴姨是广东汕头人,在池家做了一辈子保姆。就像旧时的自梳女,从来没结过婚。临老了,她想在山城养老,据说曾经有个情人是这里的人。
  “最近很忙吧,瞧你都瘦了。”吴姨缓缓坐在病床上,眼神里都是慈爱。
  “忙,天天那摊子烂事。”
  “再忙也要多休息,多吃饭,不比得小时候那么任性挑食。”吴姨说。
  她从桌子上拿了个苹果慢慢地削着,放在碟子里,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又把碟子推给他。
  “转年你也三十了,你媳妇儿那事儿到底说得怎么样啊?我还能不能看到你结婚?”她说。
  池晏舟慢条斯理地吃着苹果,闻言睨她一眼:“胡说什么,您以后还得给我带孩子呢。”
  两人又闲谈几句,不过是问她是否过得习惯,还需要什么。
  吴姨疲惫地笑笑:“什么都好,我都习惯,吃的住的都习惯。就是总是做怪梦。”
  “什么梦?”
  “草很长,旁边有一个大湖,湖中间有个鸟骨架子,光溜溜的一条,就像电视里的秃鹫那么大。”
  “动物世界看多了。”池晏舟说。
  吴姨说:“我就困在骨架子里,慢慢水里沉,沉到湖底又变成了棺材,又黑又闷。”
  池晏舟不说话。
  “我是不是要死了。”吴姨笑了一下。
  他脸色一黑,本就长得凶,此时更像个煞星。吴姨忙打了个哈哈,将此事揭过。
  得知她想喝牛肉粥,池晏舟终于有点好脸,说:“我找您找去,保准儿还是您老家的味儿。”
  出了房门,他不禁收敛了笑意,面色阴沉,眉头深皱。
  于乔刚送走宋喆,一上来便看见了他。
  “附近哪儿有卖潮汕粥的吗?”他问。
  “我家附近就有一家。”于乔说。
  她恰好打算回去,见他心事重重,便说给他带路一起过去了。
  今日没有司机,两人都很沉默,不多久便到了。走近一看,粥店竟然关了门。于乔照着门上的电话打过去,只听那边说:“回去抖抖暑,你们这个地方真是热到飞起啦,多谢靓女来照顾啊。”
  “回去避暑了,这段时间都不开。”于乔有些为难。
  知道他是给病人买,一时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听着耳边隐隐的叫卖声,她心生一计。
  ……
  撑花街的小巷子,旧得发黑。热气中裹挟着毛味儿,并着听不懂的七嘴八舌的方言。
  池晏舟站在门口,头皮一阵阵的发麻。除了在电视上,这是他第一次踏进这种地方。
  眼光穿过斑驳的墙壁,墙边蹲着拿了根棒子的苦力,破躺椅,油腻的摊位,秤,看见晃动的人影,白色的塑料袋。
  于乔说:“你在这儿等吧,我去买两斤牛肉还有鸡蛋。”
  他站在一旁,没有吭声,只看着她像一朵花就要钻进了腐烂的泥土里。
  “于乔。”他叫了一声,声音发哑,可她没有听到。
  倒显得他有些手足无措。
  只看到空气中浮动着尘埃,一粒一粒的落在里面的每一个人影身上,灰扑扑的。
  他突然想起吴姨跟他讲,年轻时偷渡去南洋,船舱底下坐满了人,到处都是汗臭脚臭。
  那时候他在北京的新房子里,在高楼的最顶层,客厅全玻璃幕墙,视野广阔,可以俯瞰万家灯火。
  他当时说:“改革开放多少年了,gdp 年年增长,哪里再有人下什么南洋。”
  只是如今,他站在这一方小小的菜市场外面,突然觉得对于底层百姓来说,有些东西或者从未改变。
  ……
  那天,最后是于乔熬了一锅粥,给那位吴姨送去了。池晏舟没闲心看她忙碌,更不会像普通人一样等着她逛菜市场,他给她发了一条信息,便离开了。
  于乔也松了一口气。
  他实在不适合站在这样的场景里,令她甚至产生了一种亵渎感。
  没多久,于国伟便出院了。
  某天,于乔去商场给爸爸买双鞋子。无意间却看见了几日都未联系的宋喆,他牵着一个年轻女人,两人形容亲密,正在逛街。
  于乔没有去打招呼,回去删除了他的联系方式。
  第5章 逗鸟 真实得触手可及
  爸爸住院期间,池晏舟没再出现在医院,于乔和吴姨倒是熟悉起来。她这才知道,吴姨得的是癌,过几天要被接回北京治疗了。
  吴姨是个很好的人,知道她是开饭店的,还特意写了几个菜谱给她。
  于乔苦笑不得,解释说自己不是厨师,而且她开的是火锅店,做不了广东菜。
  但吴姨却让她收着,说这是从前的宫廷秘方,很好吃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用了。
  于乔心里感谢,在吴姨回北京后,她发了好几次信息给池晏舟,询问吴姨的情况。偶尔两人也聊点别的。
  池晏舟收到她信息时,正在北京的老宅中逗鸟。
  那是一只小八哥,羽毛漆黑油亮,一对小眼睛圆溜溜的。它被关在笼子里,见有人来,忽上忽下地跳跃。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于乔,她站在那里,雨丝落在她黑色的头发上,像结婚时新娘的头纱,一粒粒的泛着光。她就在雨中等,满脸的倔强。
  黑色的铁艺栅栏与她的裙子重叠,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就如同此时。
  笼子里关一只鸟。
  池晏舟捏着鸟食去喂,鸟儿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煞是可爱。
  就在他出神时,吴姨被人搀扶着,端一盘现做的糕点出来。
  “这鸟儿一点不亲近人,每次一碰它,就在笼子里乱窜。”吴姨笑道,拿了糕点递给他。
  “医院不乐意住,回家是让您好好休息的,您又折腾什么?”池晏舟接过,埋怨道。
  吴姨虚弱地笑了下:“整天都没事做,想动一动。”
  她颤颤巍巍地拈起一块点心,递给他:“尝尝看?”
  池晏舟咬一口,咸甜的,他不喜欢。
  “没事儿做就逗逗鸟,出去走走,您把鸟儿训好了,以后认得人,就可以拿手上玩儿了。”池晏舟说。
  “不怕跑了啊?”吴姨问。
  “把翅膀上的羽毛剪两根,就跑不了。”
  “还是你会养。”吴姨说,见他手里还拿着点心,以为他喜欢,便问道,“好吃不?要不带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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