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破碎 第35节
郁青娩转身之际,赵成溪唇角弧度凝住,半眯着眼望着那道伶仃身影,若有所思跟在她身后,插兜的手指随之攥紧几分,手背青筋尽显。
从室内场到室外场有一小段路,没遮阴处,太阳落半山腰,灿阳刺目且烫。
郁青娩被日光耀得微眯起眼,刚要抬手遮在额前,鼻梁上便被架上一副墨镜,镜腿还带着空调的凉意。
她微愣几秒,接着抬起细颈,看向身侧男人,“你不戴了吗?”
赵成溪垂眼,看着她秀气鼻骨上滑下几寸的眼睛,抬了抬下巴,答非所问,“阳光刺眼,戴好。”
明明是关心话,却叫他讲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拽劲。
但仍旧叫郁青娩心口簇簇怦然,微甜,如细砂糖渐渐融化。
她轻“哦”了声,嘴角矜持拎起笑弧,抬指扶了下镜腿,茶墨镜片后,长睫轻眨,眼尾缓缓勾起好看小弧。
第一天来俱乐部练车,见赵成溪将场地改得跟驾校无二,大费周章到叫郁青娩心生惶然,甚至想当场另报驾校,后来得知这块室外场已闲置很久,这才松了口气。
郁青娩抬颈,隔着墨色镜片瞧着身前的男人。
倏时想到陈佳佳那番话,她攥紧手指,稳住突怦心跳,试探着开口讲。
“其实驾校也挺赚钱的。”
赵成溪听出她话里深意,勾起单侧唇角哼笑一声,挑高眉骨,不可一世的:“我缺那点钱?”
郁青娩故作无辜,搬出他讲过的话,“你不是说没人会嫌钱多吗?”
赵成溪垂眸瞧她一眼,心底淡啧一声,挺好,这噎人功夫见长。
接着收回视线,若无其事提不往前走,边躬身拉开车门边拽声说,“我太贵,他们请不起。”
他故意顿一秒,直起身,微曲手臂搭在车门上,耸了下肩,
“再说了,哪有老板亲自打工的?”
郁青娩听懂了他话里深意。
他不会教别人。
如此想着,郁青娩嘴角悄悄勾起浅弧,却一秒压平,故作淡定的“哦”了声,煞有其事地点头附和,“那也是。”
她忍着笑意走过去,坐进副驾驶。
车厢本就狭小,座位间距也稍近,他们坐下后手臂偶时会蹭到,很短暂的轻碰,却如烙印般叫人觉得灼烫。
郁青娩心底微躁,动作局促微僵,生怕碰到再碰到赵成溪,会因反应剧烈而酿成事故,后来甚至连他那侧的车镜都不敢瞧一眼。
几次倒车下来,频频压线,很不在状态。
就在郁青娩想要再试一把侧方停车时,方向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控住,她疑惑抬颈,视线顺着修长骨节朝上移,落在他微敛的深邃眉眼上。
车厢里很安静,只余两人轻浅呼吸声里和细弱的扑簌冷气声。
前车窗透进大片碎金暖阳,落在赵成溪脸侧,映亮立挺眉眼,浓长睫毛盈着光,衬得那双桃花眸愈发深邃勾人,两人目光对视,叫郁青娩心脏瞬间漏跳一拍。
匆匆侧过细颈时,阳光恰时落在眼皮上,微烫肤。
她垂下眼,睫毛微颤着,不知因为刺目,还是为遮起一瞬而的慌乱。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也蜷紧,秀气骨节绷出青白,指尖在皮质表面压出几道细弯甲痕。
赵成溪单臂扶着方向盘,斜侧着身子,宽阔肩背遮住小半刺目霞光,视线在郁青娩脸上细扫一圈,在她眉心拧起的浅褶上停顿几秒,他不由抿紧唇线,眉心更是倏时蹙紧。
两人同坐一车,他怎会没察觉出她愈发心不在焉。
想到在夜市提到阿奶时,郁青娩毫无遮掩的低落,还有前两天助理说的话,赵成溪极其自然的将她情绪误解彻底。
以为她的魂不守舍,是因为临近阿奶生日,想念阿奶。
那晚在羡仙巷分开,赵成溪便交代助理去查阿奶去世的原因,同他猜测的如出一辙,阿奶是在他们分手一周,因心脏病突发病逝。
这两件事看似毫不相关,但巧合的又叫他不得不多想。
当年郁青娩单方面冷战分手又断联,而赵成溪年少气盛,金娇玉贵,哪曾受过这般冷待,后来主动去北荟找她,在他看来,已经是天大的让步了,哪曾想得到的结果却是美术系没有叫郁青娩的大一新生。
那时他瞬觉自尊心受挫,又正值气头,赌气出国的那些年,不知是在跟谁较劲,拗着股气就是不去查有管她的消息,似是查了便是输了。
如今赵成溪隐约触碰冰山一角,掀翻整座冰山对他来讲更是易如反掌,可他却遽然生出股无从入手的束缚感,生怕盘根错节里伤害到她。
更何况,很多难抵深究的粗劣事在沧海转睫里裹满青苔污泥,多年后想再探究竟时,却发现很难瞧清原本模样。
此时此刻,狭小车厢里,赵成溪落在郁青娩身上的目光是不自知的温柔,不想她沉浸在低落的情绪里,可偏在安慰人这事上,他是十足生手。
他如临大敌般锁紧浓眉,嗓音克制的:“今天就到这吧,不练了。”
郁青娩惊讶抬眸,眼瞳下意识睁大几分,微愣低喃问,“……不练了吗?”
赵成溪嗓音磁哑的“嗯”了声,探指按下红色按扣,“咔哒”一声轻响,安全带绕过胸膛处缓慢的扑簌回缩着,他抬眸,直视着她那双微瞠圆的眸子,“不练了。”
他弯了弯唇,试图叫气氛轻松些,“晚上梁潮他们要去loop跑race,想不想去?”
闻声,郁青娩眼眸亮了亮,“户外比赛吗?”
他勾着唇点头,“是,去吗?”
“去!”
loop是赵成溪投资的一个国际赛车场,fia认证的二级赛道,东西两个独立运行的赛道,承办过多场国际赛事,the king是业余圈里的天花板,loop则是洲城职业车手圈众星拱月的存在。
比赛晚上七点开始,两人从俱乐部出来时,才刚过五点钟。
赵成溪朝后侧过几寸身子,阳光刺得浓眉微蹙,“时间还早,先带你去吃饭?”
郁青娩闻声抬眸,视线猝不及防相撞,那秒如小石子簌然坠入湖面,空灵一响惊起几圈涟漪,心脏也不争气地伏起荡漾。
她掐了掐掌心乱文,轻翼地咽了咽喉,下意识点头应好。
接着曲起细臂,手指抚了下肚子,经他这么一提,竟莫名觉得胃里空荡荡,倒真有些饿了。
正值高峰期,一路堵堵停停,半个多小时才来到餐厅。
苍木翠叶半遮的一栋三层小楼,深灰混凝土墙壁,暗调玻璃,不同角度侵来的橙霞献给给这座平素建筑的画作神工意匠。
推开玻璃门,迎面是同色调拼接墙壁,嵌着一行淡灰色字母,是餐厅的名字。
fragmentary。
两人刚进门,餐厅经理便笑脸迎过来,双手交叠抵在身前,恭敬颔首一声“赵先生”,又很识眼色地对着郁青娩半躬了下。
郁青娩眉心微跳了下,微愣后礼貌地弯了弯唇,揣着疑惑走进内厅,在临街落地窗前坐下,另一侧是整面暗色纹理酒柜,高低错落,断层底灯映出淡色光晕。
等服务生拿着菜单离开后,她才稍前倾几寸身子,压低音量,小声问出疑问,“你认识这里的老板?”
闻言,赵成溪喝水的动作微顿,垂下手臂,将棱角玻璃杯搁在桌上,单侧眉骨太高几分,抬眼瞧着她,模棱两可的“嗯”了一声。
他曲指在桌面轻敲着,瞧着她眸底疑惑半褪半凝,唇角一瞬勾起淡弧,懒腔开口。
“严格来说,我也是老板。”
郁青娩神色如常的“哦”了声,心想难怪经理见了他都毕恭毕敬地,原来他也是老……话还没从脑中过完,便忽觉其中不对。
她瞳孔顷刻睁大几分,微张唇望着他,惊疑扬声问:“你……是老板?”
赵成溪瞧着她双眸瞠圆,惊疑不已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抬高下巴,慵着调子“昂”了一声,挑了下眉问道,“这么惊讶?”
郁青娩下意识否认,“也没……”
但又觉实在没什么说服力,继而抿唇哑声。
赵家的怀渡集团作为洲城餐饮巨头,哪怕整城餐厅一朝易主也不值惊讶,只是在她潜意识里,赵成溪是自由翛然且放浪,同规矩繁多的钟鸣贵胄不搭调,更何况这餐厅格调实在不像赵老先生的风格。
赵成溪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这儿老板是我在旧金山的朋友,私人投的,跟怀渡没关系。”
话音刚落,刚刚的经理去而复返,带着白线手套的手里捧着一瓶粉标香槟。
“赵先生,陈总知道您来,特意叫人从酒窖取来的的酒。”
赵成溪半掀眼皮,轻扫了眼瓶身淡粉色标贴,薄唇微抬,鼻腔溢出一声若有似无的淡哼,接着小幅度抬了抬下巴,“放下吧。”
经理将香槟搁进冰桶里,微欠身说了句您慢用,便很有眼力地走开了。
郁青娩看了眼冰桶里斜倒的香槟,抿了抿唇,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抬眸看了眼对面的男人,“你今晚要喝吗?”
赵成溪干脆的,“不喝。”
下一秒,他朝香槟桶扬了扬下巴,哼笑一声,“更何况人老板也没打算让我喝。”
郁青娩微懵地“嗯”了声,迷茫地看着他,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下意识问,“刚刚不是说特意叫人取来的吗?”
赵成溪抬了抬眉骨,点头应了声,扯唇哼笑,“不过是专门取来给你喝的。”
接着他朝那只细柄笛型杯扬了扬下巴,“连杯子都只备了一只。”
这酒名眼一瞧就不是赵成溪常喝的,刚看见经理送过来,他就看出陈逍这酒送的不单纯,什么特意叫人取来,分明是听得消息,远在旧金山都要凑一趟热闹。
果不其然,下一秒被他搁在桌上的手机乍然亮屏,弹入一条新消息。
【chen:够意思吧,出差都不忘替你讨人欢心。】
赵成溪半垂着眼皮,淡嗤一声,修长骨节微曲,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慢条斯理发出去一个简短明了的“滚”字。
郁青娩瞧着桌上形单影只的细柄笛型杯,眼睫因惊讶微抬了抬,视线又落到手侧的黛釉矮陶杯上,抬指握住,指腹轻挲了几下,这喝水的杯子倒是两边各搁了一只。
她同那位陈老板素不相识,能叫他费周章另眼相待,原因只会是赵成溪。
所以那位陈老板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吗?
思及此,郁青娩心跳下意识快跳两下,脸颊也有微微泛热的迹象,她蓦地咬了下唇,暗自腹诽没出息,明明没人这么讲,她倒先自我攻略得害羞了。
似是怕赵成溪瞧出端倪,郁青娩轻咳了一声,曲指蹭了下鼻尖,声音低弱的“哦”了声,稍有舌结的问,“那、那是不是有点麻烦他了?”
话音刚落,她瞬间懊恼,眉心轻拧,这讲的什么官话。
赵成溪闻声直觉好笑,声音带着笑腔颤意,“他讨好你,他还嫌麻烦?”
“要嫌也该是你嫌他麻烦。”
“……?”
郁青娩懵然睁大了些瞳仁,张了张唇,想反驳却又觉词穷,干脆抿唇不语。
明明听着像歪理,却叫他讲得头头是道,似乎被添麻烦的真成了她,而非费周折的陈老板。
郁青娩收紧指骨,指腹下粗粝触感明显,她垂眸看着温热的陶杯,杯口薄翘不规则,玄黛中洇着灰白,古朴浸着股放浪形骸。
餐具风格同店里装修如出一辙,淡素调,是隐奢质朴的侘寂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