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破碎 第9节

  于媛媛收起手机,无意间看见郁青娩的美甲,双眸晶亮,追问在哪做的。
  方圆甲描摹着肉桂色,甲缘一寸很短的亮银色,前两天陈佳佳闲来无事做的,还拍了店铺宣传图,有个好听的名字,腮红极光。
  郁青娩回:“就在隔壁,一家叫佳期的美甲店。”
  两人挽手朝外走,于媛媛嘻嘻笑着说要去做美甲,还说回去要在朋友圈给她宣传,叫圈子里小姐妹来买纹身贴。
  郁青娩弯唇笑着说了声谢谢,送两人到门口,指明陈佳佳的店在哪儿,见她们拐进店门才转身回小院。
  屋外油桐花越檐,茂密枝叶投下大片阴凉,翠绿叶间层叠开满白花,如整树落云,这没多会儿青石砖面又薄薄铺一层,倒真衬五月雪这一别名。
  郁青娩拿下墙上挂着的彩线扎捆扫帚,弯身清理着落花,余光瞧见脚踝上红绳,不由又想起于媛媛的话。
  现下细细一想,觉得稍显怪异。
  扫帚芒草毛拂地渐缓。
  听着无漏的理由似乎经不起细细推敲。
  可偏又琢磨不出怪异在哪儿,她同于媛媛不过两面之缘,仅有的关联是姜吟,再者就是——赵成溪。
  但这一想法刚冒芽,便被迅速压倒。
  就算真同他有关,就算那日在浅月寺恰好撞见,可他哪是会信月老的人,更别提会去买这铺天营销的红绳了。
  她将满屉落花倒入矮丛。
  如此一想,衬得刚刚猜测像异想天开。
  *
  晌午一过,预约客人到店。
  郁青娩将针头消好毒,开始给客人纹身,是一簇定稿的三花水杨梅。
  毛茸茸细长瓣,蓬松又可爱,绕着细长锁骨飘动。
  屋外日头正盛,陈佳佳推门进来,身后热气随之猛然涌灌,刮得人在冷气里都手臂升温。
  “青娩,你从哪认识这两个活宝美女啊,人美钱多,大单要砸晕我了。”
  营业这么久,还是头次碰见狂用最近大火的轻奢钻球花的客人,毫不手软,往奢华里造,客人没晕,她这老板倒是先有些晕了。
  郁青娩垂着颈,软发半遮耳廓,细白手指握着手柄稳速刺着图案,弯了下唇,“前几天吃饭认识的,人很活泼。”
  陈佳佳朝空调走近些,不过几步路,都热出一身薄汗,冷气刮身,舒爽无比,喟叹一声后扭颈看着她。
  “你朋友订婚请客那次?”
  郁青娩应了声,察觉到冷气渐小,微抬腕骨,针尖离肤,朝后瞧了眼,便见陈佳佳叉腰闭眼,对着空调猛吹。
  她哭笑不得,“佳佳,空调直吹容易中风。”
  “啊?真的假的?”
  未等郁青娩出声,纹身床上的女生半撑起身,正容亢色接话,“是真的,我高中时老师中过,眼睛和嘴都歪斜着,正常讲话都很费劲的,还是不要对着吹了!”
  一听这话,本就不是美貌绝顶,再眼歪嘴斜,还能见人吗!
  陈佳佳吓的立马撤开,对着手机屏幕猛照,后怕拍胸脯,念叨着还好还好,眼睛鼻子嘴巴位置都正着呢。
  这话逗得郁青娩跟趴在皮长塌上的女生乐不可支。
  脸保住后,陈佳佳八卦欲又旺盛起来,机器低嗡声里,好奇追问,“你朋友是富婆吗?还是她老公是富二代?这妥妥挥土如金的有钱人啊!”
  “她自己也有钱。”
  一语双关。
  陈佳佳眨眨眼,感叹果然没有现实灰姑娘。
  不过——
  “这要在圈子里一宣传,你这准大单来袭啊,” 她美梦做得极好,双手一合,拍掌下结论,“你要发达了啊宝,蝴蝶效应一煽翅膀,说不定还能把大单刮到我这里来嘿嘿!”
  陈佳佳灵验也不灵验。
  大单没见到,倒是再次碰见了赵成溪。
  从前没觉得洲城是两步走完的尺寸之地,可这趟重新回来却三步一熟面孔,上周末郁青娩在栗塔广场碰见高中同学,她没印象,对方却一眼认出,热络大方到叫人避君三舍,加微信拉进群,一条龙服务。
  前脚刚再见,微信后脚紧接续起,热情邀请同学聚会。
  拒绝话刚要发出,郁青娩溘地犹豫起来,指腹长按删掉重发,终是应了下来。
  倒不是多念那份同学情,而是觉得离开太久,人地两生,对“叙旧”场合平生几分神往。
  似乎觉得这样就能填补些空缺。
  同学聚会定在周五,下午六点钟。
  郁青娩从衣柜挑了件雾灰色连衣裙,涟漪小飞边,微褶垂坠裙摆,很简单的披发,只耳垂上两颗圆润珍珠耳钉被碎钻簇拥,稍显亮眼。
  脚踩一双舒服平底凉鞋,三簇扭结款,细带绕踝,同红绳交叠。
  聚会餐厅在市中心,no.25a,洲城老牌会所,人均最低四位数,私密性自然也高。
  郁青娩拎包推开车门,探出一双皎玉细腿,裙摆下,红绳串着的一颗小彩珠,在夕阳下浮起小片流光溢彩。
  合上车门,她站在原地,隔街望向对面奢丽大气的装潢,想起刚刚大数据推送的加粗大字标题,同学会虽是场打着忆峥嵘岁月的高端饭局,但实则吃的是人情世故。
  赴一场巴高望上,杯酒释权,又力求宾主尽欢的高端饭局,全副武装,故弄玄虚,或许才能堪堪逃过攀炎和杀熟。
  暮云合璧,赤浓橘霞落在琉璃顶,浮光跃金,更衬奢靡铺张。
  似将那标题充分演绎。
  郁青娩收回视线,轻叹一声,忽觉这场聚会当会以寡淡扫兴收场。
  会所安静至极,只剩细弱脚步声。
  冷气也给的很足。
  郁青娩抿了下唇,细眉浅浅一蹙,懊恼没带件外衣,她抚握着微栗手臂,脚步加快几分,紧跟领路服务生。
  他们订好的包间在走廊尽头,踩完最后一层台阶,抬颈间,她瞧见几个身穿抹胸超短裙的女生轻快越过,微蓬裙摆堪堪遮臀。
  末尾那位腰间别着圆形贴纸,写着黑粗数字6。
  她原未多在意,路过渐合门缝,本能好奇瞥去一眼,稍暗光线里衬出一张前不久刚瞧见的脸,熟悉又深邃的五官,夹着烟蒂的手依旧带着那块ap手表。
  他身前落下整排阴影,门缝半露的小片粉色如一片流云,门闭而消。
  郁青娩下意识捏紧指尖小包细袋,脚步稍顿片刻,又匆匆加快脚步,衬出几分折戟沉沙,稍显凌乱的落脚声,同那慌张失衡的心跳同频。
  包间内,那粉色会开出怎样极致潋滟的红。
  那人眼里又要迸裂几分旖旎,劲臂与数截细腰,又会怎样如胶投漆。
  郁青娩不敢想。
  可偏偏,那番悱恻缠绵直往她脑中撞。
  梵寺撞钟似的。
  冲撞着她脆弱易碎的神经。
  第8章 青溪
  包间内。
  觥筹交错,酒至半酣,醉态尽显的高谈阔论。
  郁青娩一反常态投入社交,身边坐着并不算熟的老同学,她却异常耐心地听刘婕雨掩面哭诉,比起参与虚情假意的攀富,还是俗气的小情小爱更叫人松一口气。
  手边续来一盘接一盘剥好的开心果,郁青娩没功夫细想,只当这是高价买来精细服务,很自然的借花献佛。
  递纸巾递果仁,这辈子的劝人话也快要说尽。
  其实郁青娩对刘婕雨印象并不深,高中也并无太多交集,只记得那会她同隔壁班交好,时常瞧见他们三人行,哪曾想那时的三人行,在多年后的今天有人被迫落单。
  在刘婕雨梨花带雨的哽咽哭诉里,郁青娩大概听了个明白,她暗恋多年不敢表白的男生同三人行另一位女生恋爱了,悄悄恋爱两年多就算了,还在她面前极力遮掩,若不是被人戳破,那两人或许还打算继续隐瞒下去。
  这场哭,不仅是为骨感又现实的暗恋失败,也是为同时骤然失去的背刺友情。
  丢脸丢恋人丢朋友,三重打击,确实应该痛哭一场。
  刘婕雨吸吸鼻子,顶着红眼圈,鼻音哽咽,“其实我不怎么喜欢他了,这些年又没有叫我瞧上眼的,这才没谈恋爱,谁要真傻呼呼等他啊,说到底我就是难过他们骗我!”
  她拿起纸巾糊住眼睛,粗劣擦了两下,“他们没必要的,就算看出来我暗恋又怎么样,这么多年了不清楚我是什么人吗,我知道以后肯定大方送花送祝福,绝不会干横插一脚的事啊。”
  “他们根本就是没拿我当朋友啊!”
  越想越觉得她当初特像工具人,功能单一,替他们挡去同学间的暧昧猜论,
  郁青娩手抚着她后背,顺着气,轻拍着,劝人道理话说到已无新意,干脆附和她的话,“无友不如己者,眼泪多珍贵,为不值得的人哭,太浪费了!”
  刘婕雨将潮湿纸团往桌上一拍,小碟子里绿白开心果仁被震出几粒,她捡起塞进嘴里,含糊扬声道:“对!才不为他们浪费眼泪!我要振作!洲城女人一生要强!”
  她红着眼圈,又塞两颗,边哭边嚼。
  扭过头,“郁青娩,谢谢你啊,听我废话这么久。”
  郁青娩无声莞尔,“没事,听你说话也挺好的。”
  接着下巴轻抬了下,意有所指的,“我正愁没机会躲开那些虚与委蛇。”
  刘婕雨顺势望过去,瞧见一个个大肚腩举杯阔论,不禁破涕为笑,“那我这恋失的也不是全无价值。”
  “同学会就是这样,真心实意没几个,大多奔着趋炎显摆的心态来的。”
  她耸耸肩,压低声音,带鼻音继续说:“大学那会儿,我室友就在念叨,不管以后混的好不好,同学聚会都要去,还要攒钱买个cf,最起码要把场面给撑起来!”
  当时还觉得室友夸张,可如今置身其中,望着清一色奢牌包包,果真是一语成谶的俗不可耐。
  郁青娩收回视线,侧身望了下串珠小包,轻笑了声,心想她这趟来的功课真是不足,恰好踩中了塌场子的雷区。
  也恍然明了刚进来时那些明目张胆的打量目光意欲何为。
  她端起杯子浅抿了口橙汁,“同学聚会这一次就够了,多了容易消化不良。”
  刘婕雨噗嗤轻笑,“我也是,这同学会也真是没劲,要不是这几天我心情不好,不想一个人呆着,真不如正摊在床上看综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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