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们是会杀她的。
  南雪音保持着沉默,缓慢而又艰难地呼吸。
  其实死不死的,她没那么害怕,替萧鸣玉卖命这些年,她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早已经准备好迎接自己的死亡了。
  也谈不上怨恨什么人,任何任务都会出现纰漏,以往端王府其他杀手惨死之事多如牛毛。
  奉都情况复杂,今日暗杀计划也过于匆忙,兴许是萧鸣玉或是乌坠那边遇到了更紧急的状况——他们总不至于不来接应她。
  “能伤口自愈,是不是,”狱吏头儿说着,从桌上挑了把斧子,在手上掂量两下,“那就试试看,砍掉了脑袋,是不是还会长出个新的来!”
  说着,将斧子递给方脸汉子,“你,去!”
  汉子一愣,战战兢兢不敢接,“头儿,真要杀了吗?不再问问了?要不禀报一下于大人他们……”
  “我说,杀了!”狱吏头儿不留情地打断他。
  “要是让他再去受审,问不出什么,咱们都得挨罚。不如说,在咱们初审的时候他就死了,那么这事儿也就断在这里,有什么过错,什么罪责,全由他周率一个人背了去!”
  方脸汉子不敢反抗,也觉得这话颇有几分道理。
  他认命地接过了斧柄,深吸口气,一步步走近。
  南雪音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一开始,她想过会有人赶来救她,总频繁望向门口,好像是期待萧鸣玉破门而入,身边站着乌坠,焦急而又坚定地大喊一声:“都住手!”
  可是希望已经被无休止的痛苦消磨完了。
  萧鸣玉,乌坠,都没有来。
  南雪音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花怜莺是她唯一的家人,对她却没有亲情,一心只想攀上端王的高枝。
  所以,没有人会来救她。
  她死定了。
  方脸汉子已经站到她的身侧,一鼓作气,扬起了手中斧子。
  动作间带起一阵腥风,南雪音干脆闭上了眼睛。
  “砍!”
  头儿一声令下。
  与此同时,牢门外传来冰冷喝斥:“住手!”
  声音并不陌生,南雪音的身体止不住的发颤。
  是他。
  为什么是他呢?
  她听见牢房中人窸窸窣窣跪了一地,恭敬高唱:“太子殿下!”
  萧攸澜掠过了所有人,径直走到她的身前。
  南雪音浑身上下疼痛难忍,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撑开眼皮,看向太子那张过于漂亮的脸,他的眼眶泛红,显得深切而又悲伤。
  南雪音心潮狂涌,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或是其他的情绪,她很想说什么,一张口,却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她自己一愣,萧攸澜更是慌乱起来,手忙脚乱地来解她身上的铁索。
  “殿下……”
  狱吏头儿仍跪在地上,挪动膝盖靠近几分。
  萧攸澜怒声:“钥匙!”
  头儿赶紧全身上下胡乱掏着,最终还是边上方脸汉子从怀里拿了钥匙出来,他一把夺过,讨好笑着,双手奉给太子。
  萧攸澜拿了,将南雪音脖子、四肢的铁索一一打开。
  最后左脚踝的链子掉了,南雪音整个人无力滑落。
  萧攸澜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
  她伤势过重,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萧攸澜甚至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可是南雪音莫名不想被他拯救,她努力攥紧了他的衣襟,其实是想说些难听的话,让他别管自己。
  可她浑身上下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没有,嘴唇翕动两下,便再度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
  恢复意识的时候,南雪音听到萧攸澜的声音,他像是在和别人说话,问:“为什么还不醒?”
  她拼命想要睁开眼睛,可是眼皮沉重如有千钧,手脚也根本不受控制。
  她又听到一个苍老声音的叹息,“姑娘实在伤得太重,虽说外表伤势很快痊愈了,可内里还是受到了影响啊。”
  萧攸澜于是不再说话了。
  南雪音感觉有温热的东西贴近脸颊,好像是萧攸澜的手指,轻轻地将她凌乱的头发拨到了耳后。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水声,像是萧攸澜将干净帕子浸入水中,搓洗两下,拧干拿出来。
  他开始为南雪音擦拭手心、手背,动作温柔细腻。
  没擦完,南雪音又听到魏年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恨铁不成钢:“殿下,您在这儿已经三天三夜了!东宫一堆事务,就等着您去处置啊!”
  萧攸澜不回话,专心地擦着。
  “现在她的人皮面具已经被卸下了,殿下您还没看清楚吗?她就是端王手底下的细作,冒充豆蔻来到东宫,就是为了探查您的秘密!殿下!您清醒一点吧!”
  手擦完了,萧攸澜站起身来,嗓音平静清冷,“这些,孤早就已经知道了。”
  “什么?”魏年震惊。
  “殿下,药煮好了!”飞鸿的声音,由远及近。
  萧攸澜“嗯”了一声。
  飞鸿小声问:“殿下,豆……呃,姑娘还昏迷不醒,这药还是那样喝吗?”
  南雪音疑惑,那样喝,是怎么样喝?
  很快,她就知道怎么喝了。
  萧攸澜将她扶起来,往她后腰垫了两个抱枕,然后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托着她的下颌,自己喝一口,吻上她的嘴唇,将苦涩的药汁渡进她的口中。
  南雪音惊愕不已,意识想要反抗,可萧攸澜可能是这样子喂出了经验,手指不轻不重地揉按两下她的脖子,她便不受控制地吞咽,乖乖将那些药汁都给咽了下去。
  第47章 只要她愿意
  南雪音感觉这碗药似乎尤其的多,她被萧攸澜吻得头脑混乱,心如擂鼓,睫羽止不住地颤抖。
  整个过程,魏年和飞鸿在边上一声不吭。
  终于喂完了,萧攸澜率先开口:“长龄,你先回去。”
  魏年不忍:“可是……”
  “回去。”萧攸澜简单重复,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
  魏年无可奈何,长叹一声后离去。
  “飞鸿,你也出去。”
  “是。”
  房中安静下来,只剩下南雪音与萧攸澜两个人。
  就在这样一片静谧之中,萧攸澜缓缓开口:“不是醒了吗?”
  南雪音一顿,他怎么知道?
  萧攸澜如同听到她心声一般,又道:“刚才喂你药的时候感觉到的。”
  南雪音慢了半拍回忆起来,刚才她好像是动了一下舌头。
  有一点点的羞耻,好在南雪音的身体还很虚弱,气血不足,因此并不至于红了脸。
  她稳了稳心神,慢慢睁开眼睛。
  萧攸澜坐在床前,身上穿的还是到大理寺狱中救她时的那身圆领袍,他似乎消瘦些了,肉眼可见的苍白憔悴了许多。
  她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目光挪到他的身后,观察四周。
  这里不是东宫。
  “这是我在城外买的庄子。”萧攸澜道。
  南雪音又看向他。
  “豆蔻、林春霞,这些都不是你的名字,”萧攸澜凝视着她,“你是萧鸣玉派来的杀手。但你不是为了来杀我,而是为了查探我的隐疾。”
  南雪音没有说话,垂下了眼睛。
  可是萧攸澜的目光仍是长久地落在她的身上,“所以,你才会那样尽心地伺候,对我说那些话,又在紫微大街救下了我。那天,你的手被抓伤了,我过了会儿再看,那些伤痕略有不同。我以为是我看错,其实,你的抓伤迅速痊愈了,新的伤痕是你自己弄出来的。”
  南雪音知道的,当她从东宫消失,这些真相都会逐渐浮出水面。
  他说得很慢,语气间听不出喜怒,南雪音分不清,他究竟有没有埋怨或是仇恨。
  萧攸澜好似陷入某种回忆,缓慢说着:“我的母后与父皇是少年夫妻。爱得热烈的时候,父皇给了母后许多美好的承诺,母后全都相信了。然而后,父皇很快有了其他女子,与她们生儿育女。尤其是登基之后,父皇的女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母后因此总是郁郁寡欢。父皇说,身为帝王,选纳妃嫔很多时候都逼不得已,他让母后多有容人之量。母后后来跟我说,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是控制不住难过。
  “其实,母后在生我之前怀过一个孩子,那时她住在千秋殿,贤妃还是她手底下服侍的小宫女。中秋家宴,父皇喝醉了酒,在侧殿宠幸了贤妃。母后怀胎已有五个月,左等右等没等到父皇,到处寻找,最后在侧殿见到了那样一幕。那天,母后失去了那个孩子,醒来之后,又与父皇大吵一架。那之后,母后一意孤行,搬出了千秋殿,很久不肯再见父皇。父皇与她怄气,封贤妃成了昭仪,不久后贤妃生下萧鸣玉,父皇又将她册立为贤妃。
  “父皇对母后应该也有情意,只是母后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一直到后来,贵妃仗着父皇的宠爱为难母后,甚至妄自克扣其他妃嫔的炭火、饮食,闹出滑胎、下毒这样的丑事。母后无可奈何,终于向父皇低头。不久之后,母后就有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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