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人类的肉与骨在这刻显得如此脆弱,尸体开始变换,如受到高温加持那般鼓胀,膨大——像是谁打翻的番茄罐头,在这个人的手下逐渐化作一滩粘稠的血汤。
  最后…消融。
  清理完血迹的缝合线女人拍拍手,侧目看向我。
  “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吗?”她说。
  砰——
  宣告新年到来的烟花在窗外炸开,喜庆而嘹亮的响动终于让我回过神。
  彩色的火光一瞬间将女人的身姿照亮,她笑起来很美,像一副活的美人画,可在我的脑海里,却依旧反复播放着她随意便处理掉尸体的光景。
  我本以为自己会吐。
  可实际上,我的身体就像不属于自己那样,什么感觉也没有,心脏处只有古怪的胀痛。
  【系统。】
  【……】
  【你在的吧,系统。】
  不知道什么原因,欺诈系统的反应比平时慢半拍,被我又叫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我在。】
  【我同意和你签订契约。】
  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剧烈加速。
  【教我。】我说,【我要骗过她。】
  欺诈系统沉默,不知为什么,隔了几秒,突然反问道:【不做好孩子了?】
  【不做了。】我毫不犹豫。
  之前所见的死亡反复盘旋在脑内,以最生猛最不容拒绝的方式,驻扎在心头。
  【很好,契约成立。】
  不知为什么,欺诈系统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她语调冰冷,随即开始指引我该怎么做。
  我闭上眼消化着她说的要点,任凭百般念头流水一般在脑内一晃而过,又很快睁开。
  “我想知道,跟你走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被指责成坏孩子吗?”我用平静又带点好奇的声音询问道。
  “当然。”女人和蔼答着。
  “能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
  “当然。”
  “也不用做家务或者别的什么劳动?”
  “我不要你做那些。”她保持微笑,“只需要把你的术式为我所用就好。”
  “我明白了。”我最后深深看了眼地上的那摊血水,选择性地忘记了那场死亡,说:“请立下束缚吧,这样我就跟与你走。”
  眼前那张脸露出些许惊讶,“她居然让你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啊。”说着这话的人没有进一步使用任何暴力手段,反而动作优雅地拿手帕擦拭着自己手指上沾染的血。
  “好哦。”对方浅笑着应道,“看在故人的份上,我给你一个开条件的机会。”
  “……那么,我的请求是——”
  砰——
  夜空被明亮的烟火装点的绚丽多彩,花炮与爆竹齐响,一并也吞没了我的声音。
  这场极度不对等的交易十分成功。
  我很幸运,还能再次见到明日的太阳。
  又很不幸,年仅八岁的我,还没有来得及成为老板,先成了别人手下的打工人。
  ……不。
  不对。
  在缝合线女人朝我伸手时,我也无比顺从地牵住了她,然后垂下眼。
  ——既然我做不了老板,也做不了奶奶认知里的好孩子。
  ——至少现在起……
  我就是欺诈师。
  第2章 演出好了,开始下一场。
  二零零五年。
  四月,在日本仍然是气候宜人的春季。
  [十六岁,打工。]
  咕噜噜翻腾着滚水的铜壶被放置于屋檐外的火炉间,冒出阵阵茶香。
  错落有致的不规则石径坐落在附近翠绿植被间,那些鲜亮的青绿色占据着庭院的大部分位置,与古朴典雅的日式老派建筑相对应,更是充满了韵味。
  堆砌在石缸上的竹筒因为蓄满了清水,啪嗒一声敲击在水面上。
  这声响动让我回过神来。
  隔着平光镜的镜片,我双手放在膝上,目不斜视地赏阅着这里的风光,同时面带微笑,并腿跪在坐垫上,让自己看上去既不过分拘谨也不张扬。
  日本人对园艺大多讲究一种野趣与自然,我觉得这样清静的场所刚刚好,非常适合上演一场令人身心愉悦的骗局。
  要实施欺骗的人是我。
  要被骗的人,则是一名和尚。
  我尽职尽责地等待着那只即将入围的猎物。
  算算时间,他已经迟到五分钟有余了。
  迟到在这个国家的社交礼仪里是大忌,这必然是有什么意料外的事情发生了。
  我这样心想着,继续等待下去。
  十分钟后,一名身穿玄色法衣,外系七条袈裟的光头青年,踩着平整的榻榻米,从回廊处走进来。
  他一见到我便俯身致歉,整个人瞧着慈眉善目,万分和蔼,我却没有错过他眼里的精光。
  这位酒肉和尚装得像模像样,告诉我来迟了是因为遇见了几个难得有慧根的俗家子弟,为人授课的时间就比平时长了些,没想到会错过约好的时间,还请我见谅。
  一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我便知道对方在搪塞自己。
  我挺想一脚蹬翻案台,将其踢到在地,再踩着他的脊背,轻言细语地说没关系。
  但我向来对自己情绪掌控得很好,所以只是含笑看着对方,说:“不,道静大师言重了,是我多有叨扰。”
  法号名为道静的年轻僧侣,神态中夹带着一点傲气在我面前坐下了。
  他是一个月前才接过上任主持的职位,近日正忙着与多方公司周旋,打点商业活动的事宜,为了寺庙的盈利而奔波。
  是的。
  在日本,寺庙的主持是可以光明正大和各种公司合作。
  发展成类似家族产业之类的存在也不是新鲜事。
  比起和尚,我更愿意称之他为商人。
  像他这种刚上任的一把手,通常都会很努力地证明自己。
  所以,才会接受我以合作为幌子的橄榄枝。
  “关于村本小姐前段时间谈的合作事宜,我之后有考虑过。”
  附近的煤炉架着文火烧过的水壶,他走过去顺手取下,随后回到桌边,翻开茶具,打开茶罐,开始冲泡。
  “您给出的条件很丰厚,可作为新任的主持,我的一切行动都必须慎重。”
  “那枚佛骨,是我们鸣草寺最贵重的珍宝,而且之前就已经被别人预定了。”
  话到此处,他动作刚好结束,将盛满茶汤的瓷杯“啪”的一声放在桌上。
  我泰然自若地接过这杯烫手的茶,随即听见他继续发言:“于情于理,我想,拒绝才是最好的。”
  记得上次与他分别时,还不是这个态度。
  我平心静气地吹了吹散发着热气的茶汤,完全不给他避讳的机会,“您急于拒绝我,是有其他的原因吧。”
  “不错。”
  被我点破的道静见此也就不再伪装出和善的假面,他放下茶壶,用十分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我,缓缓开口道:“今天正好有一位访客,是村本葬仪社的亲戚。”
  “据那位女士所说,村本家的小女儿虽然还未成年,却已经是个合格的继承人,平时帮衬父母诸多,有不少代表葬仪社私下谈合作的先例。”
  “但,那孩子最近摔断了腿,悄悄休养在家,根本无法出门。”
  僧侣做派的商人的眼睛眯了起来,逐字逐句地逼问:“村本小姐,您能否告诉我,您在什么时候痊愈,又是什么时候离开了家?”
  ……是了。
  偶尔,在行骗的过程中,这种预料之外的要素,的确会毁掉一盘精心布置好的棋。
  我把茶递到嘴边,细细回味着其中的清香,颔首道:“的确,如道静大师所言,我不是村本家的人。”
  商人的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狂色,而在他的气焰变得更嚣张之前,我抬起眼,以冰冷的眼神遏止了他。
  “千代。”我轻轻吐出这两个字,“这才是我家的事业。”
  凡是在日本商业圈混的,哪怕涉及的领域互不相干,也不可能没听过这三家公司——保全公司ja
  ces,纺织公司友住,以及电子公司千代。
  见我既没有慌乱,反倒是用比之前更坚定的态度与他交谈,道静的气势很明显弱了一截。
  他的表情僵住,隔了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强颜欢笑道:“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做电子制造业的社长千金怎么会找到寺庙里来找我谈生意。”
  “当然,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哦。”
  人总是自以为自己不会在同一个坑跌倒第二次。
  可谎言不一样。
  当一种谎言被戳破时,就要更用心地把它编织成另一种谎言。
  鸣草寺很普通,论名声,唯一称得上出名的,便是代代相传的至宝佛骨了。
  而我眼前的商人,正渴求天上掉大饼这种好事。
  那我自然要给出他渴求的饵食。
  我维持着彬彬有礼的说话方式,可用词已经比之前变得更不客气,“友住商事株式会社的现任社长,在前段时间病重,这件事我想您也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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