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碗中的世界变得吵闹。不远处的一对妇夫正在吵架,向对方喷洒着毒汁;一名高中生正在为自己的偏差值绝望地挣扎;刚刚结束加班的上班族回到家,对着空荡荡的房子痛哭流涕,咒骂自己的上司。
吵闹。吵闹。吵闹。所有人都在我脑中说话,我的大脑是剧毒的潘多拉之匣,然而魔盒一经开启便无从闭合,
云雀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他的指尖温热,令我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滚烫。我没有发烧,只是我的脸颊似乎很冰。
“你流眼泪了。”他低声地说。
我强迫自己从万千思维触手中行找出属于我的那一根,费力地感知着我自己的情绪与身体。他的指尖触碰到我的眼泪,所以我感到热,所以我感到冷。
我重复他的话,像坏掉的复读机那样,我说:“我流泪了。”
我为此感到痛苦,但我毫无办法,我本不想如此软弱。
有那么一会儿,我无法控制我的身体,正如我无法控制我的大脑,于是我只能徒劳地看着月光涤荡他的面庞,跳跃的微光淌过他的鼻梁,越进他的眼眸,激起凌凌的清波,撞皱几星灰蓝碎光。
世界在我眼中静止,时光不肯停歇,顽固地随他的动作而流淌。
无法安静的世界、繁杂的声音、滚烫肿胀的大脑……一切止息于他的忽然靠近,他的鼻尖先蹭过来,短促地挨过我的脸颊又错开,嘴唇贴过我的嘴唇,潮湿湿润,那是一片清凉的薄冰,还是一星跳跃的活火?没有人闭眼,我瞪大眼睛,凝视他深浓的眼眸,温度被让渡,气息被交换,额头相抵,睫羽几近起舞交织,他用呼吸传达言语:“只要像这样填满你的大脑,你就想不了别的东西了吧。”
但你知道我心里想得是什么吗?我想:他耳朵红了。好可爱。
这个该死的聪明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脑子能想出这么奇葩的方法,他脑袋里装得到底是什么……我这么想着,但那一刻,我脑中的杂音确实一扫而空了,如同被卷入绞肉机、被冲进潮漩里。
我听到的最后一道心音属于我的幼驯染,他心里想得是:我不想看到你流泪。所以,别哭了,凛真。
这个不算吻的吻一定具有某种魔力,原本肆意扩张的思维触手停摆,刹那间缩回我的大脑,我混乱无序的脑波为此重归严整,主动权终于落入我的掌中,它们变得温顺而可控。
从此以后我坚信,吻是有魔力的。从那以后的每一天,我们都为彼此施加魔法。
我真是别扭到无药可救。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我哭着说,我最讨厌你了,其实我是想说,我最讨厌无能的自己。
眼泪滑落脸颊的时候,他小心地吻了吻我的嘴唇。
那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吻,只是嘴唇碰嘴唇。我们俩都毫无技巧,说实话也毫无浪漫的氛围,无人心存旖旎,我们只是像动物一样紧紧依偎,在这个怀抱之中细密地舔舐伤痕。
我想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这一天了。
我讨厌云雀恭弥。他让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他,让我难以想象我们分离的那天。他让我习惯他,让我像拼图一样与他契合地拼接,让我们像两股汇入大海的水流一样相融。他让我变得软弱,让我只会在他面前掉眼泪。
我讨厌云雀恭弥。我们是鱼和水,是人和氧气,是我和你。
为此,作为回报,我希望他也没办法离开我,就像我无法离开他一样。
那一天之后,我的超能力有了质的飞跃。它变得很老实,像一只温顺的任我摆布的天竺鼠,我让它往东就绝不往西;心灵感应的范围莫名其妙地扩大了,努努力的话能覆盖整个东京,我也不再无法控制读心的范围,甚至能精准地从人群中选出一个幸运儿,只读她的心。
我学会了设置触发关键词:只有在对我有恶意的人进入并盛町时,她的思维才会被我掠夺。我已不必再没日没夜地无休止运转大脑。
今日之我已非昨日,呵呵呵呵……我,升级了!level up up up!
我的心情美美的,看谁都美美的,看云雀恭弥更是美美的。我美美的幼驯染,虽然解决问题的方式很雷人,但是没事啊,很好啊,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云雀恭弥就是最好的猫,好猫好猫!
说到猫,因为这个人本质上十分偏爱小动物的缘故,我们俩也有在投喂附近的流浪猫。
我最喜欢的是一只三花彩狸,她是一个很活泼好动的女孩子,像一只斑斓的小虎。她是这条街的猫老大,每天都会用毛绒绒的白爪子踩过我们家门前,骄矜地等待我和云雀的投喂。
云雀慊弃地说,我把小咪——这是这只三花的名字——喂得太胖了,她的原始袋看起来很……我极速转头,瞪他,他顿了顿,改口说:幸福。
哼哼哼哼。我得意地摸摸猫头,教育他说:“猫猫正是因为营养充足才会有原始袋的!恭弥你偶尔也去上上生物课啦。”
他看起来有些意外,秀气而颇具古典风味的眉梢挑起:“是吗?”
文盲啊!生物课咋可能讲猫猫的原始袋啊!这个人根本不去上课,当然不知道这些事了!
对不起,just玩笑,云雀恭弥当然不是文盲了。他很聪明,只需自学无需上课。
呜呜,我真的完蛋了,我扑过去抱这个文盲(他真的不是文盲),他稳稳地、熟练地接住我,还顺手接过了我手里的冻干盒,任由我对他的脸颊施魔法。等我结束小鸡啄米,他才慢条斯理地调整姿势,唇瓣摩挲过我的侧脸,像小咪那样轻轻地蹭了蹭。
我极度痴迷于肢体接触,仿佛我能从紧贴的体肤汲取安全感与依赖感。
小咪吃过饭就懒得理我俩,舔了两下毛,见我俩还在交换气味,就翘着尾巴走开了。
我最讨厌、最讨厌的云雀恭弥。我们直到快要迟到才放开彼此。幼驯染就是这样互相纠缠,至死方休的关系。
第4章
我收到了一封情书。
本人作为二年级的人气王之一,收到过的情书当然不知凡几,但它们通常都被堆在我的鞋柜和书桌里,大多数人没有胆子当面交给我,盖因少男情窦初开总是羞涩,或许也因为我和云雀永远走在一起,他们害怕被委员长一拐子抽飞到天际做最闪亮的星。并且云雀绝不会支付医疗费,我们并盛最大黑恶势力就是这样的。
今天这封情书有所不同,不同就在于,这是一位勇士亲手交给我的。勇士这会儿正紧张地低着头,闭着眼睛,眉头纠在一起,双手举着那封写满他少男心事的情书信纸,那颤抖而紧绷的神态比起告白更像是在等待我的审判。
我笑起来了,如他所愿地审判。他叫什么来着?这哪个班的?我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直到旁边的理子和小海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提醒我他叫小柳,我才说:“抱歉哦,小柳同学,我不能接受你的告白。”
顺带一提,理子和小海是我在学校最好的朋友,我们组成了真理海三人组哦!真厉害哦!
男生果然露出了天塌了一样的表情,这在我的意料之内,他的少男心哗啦啦地碎裂一地,摆出一张快哭出来的脸问我:“我知道了,打扰到你非常抱歉……那个,所以古贺同学果然是在和那个委员长交往吗?”
不是,这话题转得也太让人猝不及防了吧!还有你都快哭了就别问了赶紧回去抹眼泪行吗?
原本正交头接耳着围观的同学们都被他这问题震得沉默了一秒。把八卦的氛围都破坏了啊!
我高兴得太早了,她们很快又继续交谈起来了,说得是:所以古贺到底有没有在和云雀交往啊?她俩不是幼驯染吗;好可怕交往这个词跟那个委员长完全不搭光是说出来就让我头皮发麻;可是之前古贺鞋柜里的情书好像被云雀带走了;真假的丢垃圾吗?这就是正宫的气度吗好佩服。
不对,你们说什么呢!这根本就是把气氛推向最高潮了啊!
我面无表情地摆出了我的死爹脸,看向小柳同学,我说:“没有哦。”
这问题不是很多人问过我吗?我每次说得不都是我俩没交往just friends吗?
谢天谢地,小柳同学没再问我一些蠢问题,比如为什么我没和云雀交往却要拒绝他的告白。要那样的话我可能会操控他让他在操场上裸奔。幸亏你没有啊,小柳同学,真是逃过一劫啊。
但他却神色复杂地说:“古贺同学,你知道吗?幼驯染……就算是幼驯染,也不会一直在一起的。”
什么?!我大吃一惊,感受到一种诡异的信仰破裂。这跟告诉一个幼稚园小孩世上根本没有圣诞老人有什么分别?!太恶毒了,太狠了!!我去你爸的啊啊啊啊!怎么可能啊!幼驯染就是要一辈子在一起不死不休的啊!
理子忍不住打断我:“——至死不休的那是仇人吧?!”
哦,总之我浑浑噩噩地飘回了座位,用一整个下午消化小柳同学输出的暴击。我还是没消化完。怎么可能……呵呵,怎么可能……我们明明就是要一直一直在一起过平静的生活直到我们变成老太太和老头子然后被火化烧成灰就连骨灰都要装进同一个盒子里的……的……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