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越萤从禾城转走……”赵磊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好几年了,都五六年了吧,这个我还真想不起来,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梁灼笑笑:“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离开时,梁灼的手机里多了一张程月萤以前的照片,是赵磊带着他去档案室找出来的。
  “阿萤这个小孩儿很聪明的,难题一点就会,好多任课老师都跟我夸过她。就是整天心事重重的,看着就特别累。”
  赵磊从档案簿里翻出属于她的那一页,叹了口气:“不过说到底,也都没办法。”
  讲到这*儿,赵磊才想起来问:“阿萤现在过得怎么样?她是个特别聪明的孩子,当年的事情闹得挺大的,没耽误她的学业吧。”
  “劳您挂心,”梁灼盯着程月萤的证件照,低声说:“她现在过得很好。”
  这个时候她身份信息里的名字还叫做“越萤”。
  照片上的越萤不像梁灼过去熟悉的任何一种神情。
  梁灼的印象里程月萤总是在笑——不管是什么意味的笑。
  但是照片上越萤不笑,就连盯着镜头时都皱着眉,黑白分明的一双眼里没什么情绪,看上去对整个世界都不耐烦。
  很累。
  这时候她多少岁?
  梁灼站在禾城二中门口时,才发现这里到程月萤的家是一道直直的马路。
  正值放学时分,穿着校服的学生骑着自行车在这条马路上穿行,笑谈声随之响起。
  青春无敌。
  她以前也是这样吗?
  还是像照片上一样,疲惫、空洞、面无表情。
  重复着一天又一天的日程。
  直到命运的风暴兜头而来。
  第3章 lifeisstrangebeforethestormattacks.
  “lifeisstrangebeforethestormattacks.”*
  禾城的春天极短,刚到暮春时节,气温已然迫不及待地与夏季接轨,还没到开空调的时候,禾城二中的教室里闷得像个蒸笼。
  午间放学铃打过几分钟,高二一班里人心浮动,班主任却半分没有下课的意思,不停有人转过身,看向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女生。
  视线聚集的中心,越萤正低头整理桌面上的英语月考试卷,选项中的这句话猝不及防跳进她眼睛里。
  越萤动作顿了一下。
  同桌恰好在这时撞了撞她的肩膀,轻声说:“阿萤,老赵好像又要拖堂讲题了,你不是急着回家吗?”
  赵磊视若无睹地推了推眼镜:“来,我们看下一道圆锥曲线,这道题我们班同学错得很多啊……”
  “老师。”
  随着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响起,清瘦高挑的女生站了起来,出声打断了他。
  越萤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皮半抬着,看上去漂亮得有点儿阴郁,声音也透着股清冷:“已经下课三分钟了。”
  赵磊跟越萤对视几秒,最终在她坚持的目光下败下阵来,挥挥手:“行吧行吧,先去吃饭,咱们下节课再……”
  话音还没落,刚才还端坐在课桌前的学生们已经鬼叫着冲出了教室。
  先前提醒老师放学的越萤反而落在人群后面,她像是累极了,微微垂着头。
  “越萤!”有人在远处喊了她一声。
  正午时分,日头高照,她抬起头,微微皱着眉,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
  班里的男生远远地冲她敬了个礼:“今天也谢了啊,要不然老赵又要拖个半天。”
  越萤摇摇头,逆着冲向食堂的人群向停车棚走去。
  禾城二中校规严格,中午不允许学生随意出校。天气太热,人也打不起精神,校门口的保安室里两个人靠着桌子昏昏欲睡。
  “叔叔,”越萤敲了敲玻璃:“今天也麻烦您开一下校门。”
  “是小越啊,”中年保安揉了揉眼睛,问:“今儿怎么走得这么晚,又去拍电影啦?”
  禾城是个偏远的内陆小城,民风保守,信息滞后。
  最近这段时间全城的人都在讨论来禾城取景的电影剧组。主演是个早年间名动全国的大美女钟韵仪,港姐出身,拍电影、出唱片,明星之路顺风顺水。在事业最巅峰的时候嫁给了富商,专心相夫教子,后息影十几年。
  这是钟韵仪复出的第一部 影片,关注度和话题度都很高,还在二中里找了几个好看的小孩儿去客串了群演。
  其中就有眼前这个小姑娘。
  越萤正弯下腰靠近门卫室的小窗,隔着玻璃能看到白皙俊俏的一张脸,因着淡淡的笑意更显得下巴尖尖,有种让人心疼的瘦弱。
  她眉骨和鼻梁都生得精致,眼睛尤其漂亮。睫毛细密,眼裂狭长,瞳仁处圆,眼尾处又微微上扬,笑比不笑更灵动,是极标致的桃花眼。
  只是美中不足,她眼下有很淡的青黑色眼圈,看上去有些疲惫。
  “早拍完了,我就去跑了个龙套,今天是数学老师拖堂。”
  越萤挥挥手,踩在踏板上动作利落地向前一蹬:“我先走啦,谢谢叔叔。”
  转过身,刚才灵动的笑意一下子就消失在脸上。
  越萤又变成了那副眼皮半抬半死不活的样子,天生上扬的唇角也绷成一条直线。
  她没表情时总显得气质有些冷,眼睛黑洞洞的,安静得像深潭里的水。
  宽大的校服t恤灌了风,更显得她身形清瘦。
  新上岗的年轻保安看着女生远去的背影,在旁边问:“师傅,之前不是说中午出校都得拿老师批过的假条吗?”
  “唉,”中年保安摇了摇扇子,叹气道:“这小姑娘情况特殊,每天中午都得回家,以后你就知道了。”
  “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因利乘便……”
  禾城面积小,从学校到越萤的家是直直的一条马路,她蹬着自行车,热得出了汗,碎发黏在脸上,机械地默诵上午新学的文言文。
  自行车停在一家潮汕牛肉火锅店门前,越萤推开门,凉风扑面,她挤出一个笑,“云姨,我来了。”
  工作日中午,店里生意不多,老板正靠在前台打盹儿。
  看清来人是越萤,她笑弯了一双眼:“阿萤今天来晚啦,牛尾已经泡过几遍水,我怕天气热坏掉,先放冰箱里了,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拿。”
  “谢谢您。”越萤笑着道谢,唇边有一个小巧的梨涡,看上去特别乖巧。
  云姨看了她的笑,心里更加不好受,转身进后厨的时候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从冰箱里拿出剁好的牛尾,递给越萤时还加了一罐冰可乐。
  “先喝一点水,看把你热的,”云姨递过纸巾让越萤擦汗,问:“喝了这么久牛尾汤,清茹有没有好一点?”
  “有的,”冰凉的碳酸饮料滑进食道,越萤点点头:“她这几天能自己下床走一会儿了,抵抗力也好了一些。”
  “有用就好,”云姨帮越萤把牛尾放进车筐:“你快点回去吧,别耽误下午上课。”
  从火锅店回家是一段缓和的下坡路,松开脚蹬俯冲下去的时候,带起的风会把长发向后吹。
  越萤这时候才露出一个勉强算是轻松的笑来。
  行驶过这段短暂的下坡时,是越萤每天难得的轻松时刻,只有这时,她的笑是真心的。
  更多的时候,连笑都让她觉得疲惫。
  但是今天的轻松时刻明显比往日更短,越萤看到路的尽头站了个人。
  是房东阿姨。
  房东皱着眉,看到越萤来了,远远地朝她招了招手。
  越萤在心里叹了口气,刚刚放松的心弦又崩了起来。
  房东阿姨不好相与——但也不是一开始就不好相与的,最开始的时候房东还怜惜她们母女相依为命,降过几百块季付的房租。
  发生转变是在越萤的妈妈病情加重以后,房东就经常来找各种借口想毁约赶她们走。
  越萤知道,房东是怕妈妈死在她的房子里,晦气。
  越萤停好车子,走过去微笑着问:“阿姨,不是下周五才到收租的时间吗?”
  房东努了努嘴,示意越萤看街角处停的好几辆黑色轿车。
  越萤刚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虽然她不认识汽车的品牌,但是光看外形就足见这些车的奢华昂贵。
  与这个破败且尘土飞扬的小城格格不入。
  “你快上去看看吧,今天早上有陌生人打我电话问你们的信息,我长了个心眼儿没说。”
  房东说:“刚刚邻居打电话提醒我说,有人在你家门前敲了半天门!好几个人呢,都戴着墨镜,看上去就不像什么好人。你小心些,有情况记得报警哈。”
  说完房东就转身走了。
  她的善良不多不少,正好维持在一个不会祸及自身的限度内。
  越萤站在单元门前思来想去,都没有想到开得起这种车的人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硬着头皮上了楼。
  一梯三户的步梯房,门外的公共区域面积不大,挤挤挨挨地站了好几个身材魁梧的黑西装男人,墨镜后的眼神不善,耳边垂着透明的耳机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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