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凌楚!”凌长风最后的希望破灭,终于无力瘫倒在地,六神无主道,“我、我也是你师父,你我也是真心把你当徒弟的,你不能杀我,你绝不能……
  “真心?”楚青霭心如死灰,“你若是真心认我做弟子,就不会在我被同门欺负时默不作声;你若是真心想救我,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对我施下严厉的刑罚;你若是真心想做我师父,就不会在我剑术精进之时,不见骄傲,只有妒忌。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种人,即便有真心,也只比草还要轻贱。莫非还想着我会同以前年少无知时一般,将它当作多宝贵的东西好好珍惜?”
  “你、你不珍惜也可以”,凌长风什么都不关心,只关心自己能不能活下去,挣扎着爬起身子,不管不顾地跪在他脚下,连连磕头求饶道,“只要别杀我,只要你不杀我,什么都可以!”
  楚青霭俯视着他,一如从前那些岁月中,这个人站在高高的大殿之上,冷漠睥睨自己的模样。
  只是,那时他虽年幼,虽常因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被要求跪在台阶之下,背却总是挺得笔直,更从不肯服软认错。
  可那时,在他眼中尚且威严无比的师父,现在再看,原来只是徒有其表——数百名生死不明的弟子弃之不管,数百年流传的长靖山庄弃之不顾。毫无尊严地跪在他脚下,口不择言,行不要面,所求所图,竟只为自己一条烂命。
  这样一个人,叫人连杀他的兴趣,都提不起来。
  ——因为,死亡是这世间最简单的事情,只要放弃挣扎,只要不再咬牙苦苦支撑,刹那的疼痛后,一切痛苦即可结束。
  对无能又怯懦的人而言,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
  可活着不同。
  活着,便要遭受百难逆境,要历尽千般苦难,要数万次被迫品尝失败、沮丧乃至凌辱的滋味,更要日日在担忧与害怕中睡去,第二天睁开眼,等待着的,又是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新一轮的折磨。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无能到骨子里、却偏又野心勃勃的人,杀了他,只能让他在将死前感受到片刻恐惧罢了。
  只有让他活着,让他落魄地活着,才能让他想死而又不甘心死、想活却又无法如往昔那般风光地活,永远陷入求而不得的嗔痴贪念之中,日复一日,纠结折磨,此后,永无宁日。
  “我不杀你”,楚青霭收起了剑,平静道,“千丝,放了他吧。”
  细密的蛛网一点点褪去,楚青霭最后看了一眼长大的地方,只觉无限厌倦,揉着阵阵发疼的眉心,不抱希望道,“我父母,是在哪里与世长辞的?”
  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凌长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当真活了下来,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子,喜悦道,“具体的地方我早忘了,只记得是一处大雪弥漫的山谷,从这里一直向北走,或许还能找到。你母亲说她喜欢终年不断的大雪,现在,她与你父亲永远埋在雪里了。”
  果然,这般没心的人,不会记得逝者长眠于何处。
  暮云闲却道,“没关系,那我们便一直向北边去,一定能够找到的。”
  楚青霭无声叹息。
  “既然找到了青音和谭兄,便回去吧”,暮云闲道,“这种地方,多待一刻都嫌脏脚。”
  巨龙载着几人沉默升空。
  脚下是大片大片的废墟——白衣破败的弟子、蒙尘落土的金顶、坍塌瓦解的大殿,一切的一切,都不再有昔日的精致与飘逸。
  满眼死寂的场景中,唯一在动的,是状若癫狂、喜极而泣的凌长风。
  显而易见,即便没了灵力,即便弟子们生死不明,即便长靖山庄的未来岌岌可危,也远没有他自己捡回来的那条命更为重要。
  暮云闲低头看着,漠然道,“一个丹田被毁的掌门,一众注定要和他离心离德的弟子,一场近在眼前、即将被瓜分蚕食的残局,身为一派掌门,竟半点都察觉不到其中危机。长靖山庄,当真是气数已尽了……”
  楚青霭沉默看着,久久无言。
  暮云闲担心道,“你……没事吧?”
  楚青霭收回视线,摇头道,“放心吧,我没事。经此一事,我彻底了了心结,从此,当真与长靖山庄再无瓜葛了。更何况,还意外知道了有关自己父母的往事,余生,也算是还有些许念想了……”
  第65章
  谭安尚还昏迷, 孟青音不知是否有恙,暮云闲胸口的旧伤更是让人担心,一番思索后, 楚青霭还是决定不着急离开,指挥着潜渊先飞回会凌楼,暂作休整。
  内庭主殿已毁作废墟,会凌楼却浑然不觉,仍是一片歌舞升平的祥和景象。楼中宾客见如此一条威风的巨龙飞来,忍不住仰头观赏,时不时发出阵阵惊呼。
  掌柜的早远远地迎了上来,不等楚青霭开口便妥帖道,“雅间已准备妥当,山参鸡汤后厨也又煨了一锅,菜式准备的都是清淡口, 几位贵客, 乾字间请吧。”
  楚青霭意外看他一眼,扔出只沉甸甸的金锭, 低声道, “多谢掌柜, 我们需要休息, 还请不要再有人前来打扰。”
  掌柜的却将金子递回,笑眯眯道, “这位爷,您之前给的, 已足够多了。”
  念着几人状态都不算好,楚青霭不再多言,只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扛着谭安大踏步上楼。
  因是迷药,并无大碍,只等药效结束即可转醒。楚青霭将人放在床上,不言其他,立刻向暮云闲道,“你胸前的伤,让青音帮你看看,好不好?”
  语气太过温柔,暮云闲一时有些不能适应,愣愣道,“行啊。不过,你之前不是上过药了……?”
  话音刚落,楚青霭已小心翼翼替他解开了上衣。
  暮云闲本能想要拒绝,却跌入一道如水般细腻的视线里。
  ——心疼,怜惜,还有许多他看不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缱绻流转,叫人无端地心颤。
  楚青霭死死盯着那处早被包扎妥当的伤口,眉头紧皱,轻声道,“青音,我怕自己处理得不好,你再好好帮他上次药吧。不要用止血散,那个药太疼,还有,动作轻点。”
  孟青音奇道,“大师兄,你竟有不信任我医术的时候?”
  楚青霭不回答,只紧张盯着她手上动作,直至那处伤口再次被处理得毫无瑕疵,紧绷的身体方才松缓了一些。
  孟青音看看他又看看暮云闲,思索许久,眼中终于现出些许了然的笑意。
  气氛莫名诡异,暮云闲手忙脚乱穿好衣服,结结巴巴道,“我、我没事,我很好,还是关心下谭、谭兄吧!他怎么还没醒?”
  孟青音嘻嘻一笑,懂事地转向谭安处,只在他耳后施下一针,人便立刻悠悠转醒。
  恢复清明,谭安甚至没注意到旁边尚还有两人,立刻面色煞白地搂过孟青音,顾不得什么礼数,语无伦次道,“青音,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不该让你随他们去陌生的地方。他们有没有伤害你?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极致惊慌,极致后悔。
  “咳!”楚青霭不得不出声提醒。
  谭安这才注意到他们,意外非常,愣愣道,“楚师兄,暮公子,你们怎么也来了?”
  楚青霭不回答,只盯着他道,“谭公子,非礼勿动。”
  谭安忙松开双手,连连道歉,“楚师兄,对不起,我、我刚才太过心急。对不起,都是我无能……”
  “谭公子,你为何要道歉?”孟青音打断他,“是我自己要来这里,也是我自己要随凌霄他们走,跟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思虑不周,与你无关,更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
  本是安慰的话,谭安听完,神色却更加难受,落寞道,“……你说得不错。可青音,我此行与你一同前来,本怀着保护你的心意,却什么都没有做到,我愧对自己,更愧对你……”
  再说下去,那些话显然不适合外人听了,楚青霭及时开口,转移话题道,“青音,你们俩是怎么遇到的?”
  孟青音道,“我们不是半途相遇的。”
  “哦?”暮云闲立刻来了兴趣,挑眉道,“那是……有人特意找上的喽?”
  “……是”,谭安鼓足勇气,坦然承认,“诸位离开碣石后,我、我实在不能静心,多番挣扎,不得其解。父亲看出我的心事,便鼓励我鼓起勇气,求我所求。因此,我安顿好父亲后,便重新回了青篁山,帮着青音做一些采草晒药的活……”
  “青音……”暮云闲拖长了尾调,“看来这段日子,二位可是熟络了不少呐。”
  “暮兄说笑了”,谭安忙解释,“谭安和孟姑娘一路以礼相待,方才是因为情急之下,这才……”
  “理解理解,都是因为你太担心她了嘛”,暮云闲玩味一笑,揶揄道,“没关系的,名字不就是给人叫的?再说了,青音这名字的确好听,还是多叫叫吧。”
  “采草晒药?”楚青霭敏锐抓住了重点,“你身无灵力,又这般大的年纪,按理来说是无法入我门派的。莫非是青音求了师父,破例收你进山,留在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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