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为显光明正大,杨驻景找的地方是家闲静茶楼;
不要雅间,不避人。
只坐在墙角的位置,拿一扇半透明屏风掩着。
既能有些私下的空间,外头人也都能看清楚二人动作,不会起闲话。
余霜得了请帖,与家人说过,果然在五月初八这天赴约。
她到的比杨小侯爷还早,先点了茶果,有两个丫鬟陪着。
好歹是见名义上的未婚妻,杨驻景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才来。
他见到桌上已摆了东西,一愣,心里庆幸早预付过钱。
要不然约人出来还让人家付账,简直是丢杨家的脸。
他再一抬眼,见着了余霜的正脸。
这姑娘果然打扮的十分素净,白衣白裙,连挽发的簪子和发带都是一派的纯白。
眼睛很大,又很灵。
下巴很尖,脸颊消瘦,几乎看不出脂粉的痕迹。
或是因为几年来的守孝生活耗尽了心力,她看上去单薄得很,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
单是从她的打扮也能看出,所谓孝行的传言并无一字有虚。
杨驻景心里升起些佩服。
不过,这也并不耽误他坐下就直奔主题,开门见山问道: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饶是余家四小姐从小家教严格,此时眼皮也跳了跳。
她开口,声音也细细柔柔的:
“杨小侯爷说笑了。”
“不知杨小侯爷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杨驻景想拿桌上的芡实糖糕,又觉得这是他自己的正事,须得认真对待。
比如把该聊的聊完再吃。
于是他学着大人的端庄,给自己倒了杯茶,假模假式地不喝,就那么放着。
“外面都说是你父亲要悔婚,你家里不愿;”
“可是都忘了你这个人。”
“既然话是你说出来的,那应该就是你的想法;”
“是你自己不想出孝期,不想嫁人。”
杨小侯爷摸摸下巴。
“——可是我又担心你其实没说过这话,是你家里编的。”
“因此我觉着,得单问问你。”
“你放心,你今天说什么,怎么说,我都听完了就忘,绝不上你家告状去。”
余霜听完了他这一长串话,像是没听进去,愣了好一阵。
她一副很疑惑的样子,好像从没听过这样的话,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杨驻景也不急,就等着她想,拿起公道杯又给自己倒起水来。
他举高壶身,把水流捻得极细极细,权当打发时间。
大约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余霜忽然道:
“对,我是不喜欢你。”
她的声音依旧慢而细,却个个字都带着种斩钉截铁的坚决。
杨驻景手一抖,水洒了一桌子。
为掩饰尴尬,他抻起自己价值几十金的袖子,去擦桌上十几两一壶的茶水。
这也是下意识之举,他平时在家也是这么没规没矩加糟践东西。
水一擦的差不多,杨小侯爷觉得自己又能稳重起来了。
于是严肃了表情,郑重道:
“我知道了。”
余霜身后那两个丫鬟比她们小姐大些,听了这两句对话,又慌又忍不住笑。
若不是当着人面,恐怕早已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起来。
余霜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样子,垂眼道:
“你知道了能如何?”
“这件事是先太后定的,两家商议,先帝又提点过;”
“就是把天翻过来,难道还能改么?”
杨驻景却一副胜负由人的自负样子,扬眉道:
“不要这么悲观嘛!”
“这世上,哪有改不了的事儿呢!”
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件天家给扣下过重重保障的终身大事;
而是“把早膳的饼去了葱花”那样的小小条款。
他就这么把这个问题揭过去了,开开心心动了勺子筷子。
余霜也跟着矜持吃起来。
她虽比杨驻景懂规矩许多,可也还是十四岁的小孩,当然喜欢这些东西。
本以为这么回话要冒犯到人,可又对那问话的方式心怀希望,这才这么答了。
不想在外声明不小的杨小侯爷竟一点也没有动怒的意思,甚至看起来都没往心里去。
杨驻景尝过了一圈,到底还是忍不住一偏头,问道:
“那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呀?”
余霜放下勺子,瓷碗里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有什么为什么的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两人虽是第一次见面,刚过了一刻钟,说起话来却像是认识了十几年。
杨驻景又道:
“凡事不该有个原因吗?”
“我以为,我又没有得罪过你,为什么招惹来……”
余霜掂起勺子,敲了一下碗边儿。
很脆很响。
这不是淑女该做的事情,但她偏偏做了。
“我所说的’不喜欢‘,不是恨你,只是没有喜欢你而已。”
“——我们从前又没见过,我凭什么属意于你呢?”
“凭你的家世,你的身份,你未来的侯位?”
“那都是你家的东西,不是你的。”
“喜欢才需要理由。”
“不喜欢,不熟,就不需要。”
“若说是恨谁,那才要个典故呢。”
“要是一个人坑你害你,你就恨他;”
“若他对你好,你就爱他;”
“总得有些交集,才能有感情生出来;”
“就好比,倘若有人挟持你,打压你,你难道还能去爱他吗?”
杨驻景想起自己表哥正要秘密托给自己的某件事,若有所思。
未尝不能吧,咳咳。
余霜这一席话绕的他有些迷糊,以他的见识要理解上不少时间。
杨小侯爷能做的,不过是立刻行动起来。
具体表现为,当天跨进杨府大门,就直奔书房,对自己亲爱的爹禀报:
“爹!”
“我不喜欢她,我要退婚。”
与此同时他灵活往后一仰,熟练地躲过了忠瑞侯带着劲风而来的巴掌。
第56章
例行一顿好打。
正当杨驻景抱头逃窜, 哭天喊地念着秧秧儿等老祖宗来救他的时候,救星来了。
但却不是杨老夫人,是得了余霜的消息就立刻赶来的余尚书。
毕竟是未来亲家, 总不好当着人家面把自己儿子打的屁滚尿流。
杨戎生听着外面报信,踹了一脚杨驻景屁股, 让他滚起来收拾自己。
杨驻景一听是见大人, 立刻把那副装的浑身都疼的没出息样子收回去了, 抬头挺胸地换了衣服出去见人。
还拣了根新的发带,当爹的看了更加生气。
父子俩一见到余尚书,杨戎生就立刻赔罪:
哎呀, 亲家呀,怕是我家小子太缺德,见面时冒犯你家闺女了。
余桓却也向他赔罪:
侯爷呀,你这次才是真错怪了令郎了。
不瞒你说,这次实是我家闺女闯的祸。
杨驻景插嘴:
“她没有啊。”
杨戎生回头怒喝:
“闭嘴!”
余桓则好声好气劝道:
孩子还小, 孩子还小。
两家大人把事情拿出来一对,才都知道了点新消息。
余霜一回家去,就满面愁容地找到父亲,小声说话:
“父亲,杨小侯爷体谅女儿的心思……”
“竟要主动退婚,将过错都揽到他那边去!”
余桓大惊,还不待再问,又听自己这素来温婉的小女儿接着道:
“我听说, 杨家家教素来很严。”
“女儿总担心, 杨小侯爷回家去一说, 少不得要受杨伯父教育。”
“不知能不能拜托父亲前去看看……”
余霜说的很委婉,余桓却全听明白了:
快去忠瑞侯府吧!
再晚一步, 他暂定的未来女婿,杨驻景杨小侯爷,恐怕就被捶成丸子馅啦!
也亏得余霜脑子动得快,听完杨驻景那些话能转过弯来,知道他要干什么去。
不然,明早上恐怕京城的杨小侯爷预警报又要报喜讯了。
余尚书是个直人,抬脚就要走。
余四小姐却又拽住他,垂眉道:
“都是女儿不好。”
“父亲见了杨伯父,还请替女儿带个好,请他千万别怪杨小侯爷……”
余尚书点点头,说声为父知道了,火速出门去了。
唉,他女儿这温柔天真的性子。
事情是怎样,还说不准呢。
保不齐就是那杨驻景玩了许多年心花了,看上了别家谁谁谁了……
先去吧。
要谈事,总得保证人是活着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