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要是真的就此相信,迟早会酿成大祸。
北方的游牧民族本就擅长骑射,如今又在生存威胁下日日苦练。
倘若这笔拨款真的批不下来,这么多年无战兵士又都懈怠了……
到时候可就不是余桓一个人付出脑袋就能解决的场面了。
王霦宕机了一会,终于郑重点点头。
“……要做就做完美些,不能留下缺漏。”
“八百万两,分月拨到,多退少补。”
“我这就拟一份草案,明日你我一起送上去。”
王尚书提起笔。
砚中的墨干了,余桓拿起砚滴加了几滴水,磨墨。
……
沈厌卿喘着粗气,从梦中惊醒过来。
姜孚抓着他的手,停下摇晃的动作,眉心绞紧得几乎令两弯长眉相接。
“没事了,老师,没事了。”
“我在呢……我在呢。”
沈厌卿勉强定了定神,将目光聚上焦。
他这才从崇礼元年的凄惶中真正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已住在披香苑,交代过一切,能问心无愧睡在姜孚身边了。
他的手被捂在姜孚掌心,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拍着,像是安抚不经事的孩童。
他却切切实实因为这样幼稚的安抚逐渐平静下来,听见自己慢慢回归于正常的心跳。
床帐里很暗,可眼睛适应过了,就足以互相看清对方的脸。
沈帝师有点不习惯了。
自奉德十九年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睡呢。
当年的小孩子身材抽条,眉眼也都长的更深邃。
小时候就是柔和又惹人喜爱的长相,几年来更是出落的俊俏温润,神仙中人一般。
更别说这双深情的眼睛……
好像谁叫他盯住了,他就要把这天下都奉给谁。
沈厌卿深吸了一口气。
姜孚也不问他做了什么梦,只是手上又拍了两下就松开,拿了个锦枕过来,示意他靠着坐起来些。
“缓一缓再接着睡吧,老师。”
早在几天前听说帝师夜里睡不安稳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了。
那时还有些隔阂,事情又多,也不方便。
而今通了心意……
算是通了么?也不重要。
虽是和衣而眠,但既睡在同一张榻上,就是要比这世上其他的所有人都亲近,姜孚已经很满足了。
沈厌卿就着皇帝放枕头的动作往上蹭了蹭,把薄被也拽上来盖住。
他整个人往后一靠,窝进床角。
姜孚也坐起来,扯了个一样的软枕靠着,看着他。
“臣早说了,陛下在我这睡不合适,又不是存心疏远陛下,为什么就不信呢?”
“看看,到底是扰着了陛下。”
“这下臣心里有愧上了,还怎么睡得着!”
仅两句话来回的时间,沈帝师就调整好了状态,游刃有余开起玩笑来。
落在小皇帝眼里,却只引起了心疼:
“是学生做的不够好,才害得老师至此。”
“前些日子供上来了新合的安神香,明日——”
姜孚说到这,却忽然停住了,没了下文。
沈厌卿听着奇怪,念着晚上光线少,气氛也放松,就直接问道:
“明日?”
姜孚不知在想什么,沉吟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啊。”
“学生刚才只是在想,这等外物或许对老师已经没用了。”
这学生紧紧皱起眉来。
沈厌卿一见着,就忍不住抬手去替他揉开。
“莫皱眉呀,眉心要长褶子的。”
他知道姜孚这话说得奇怪,却不点破。
他早闻过这世上所有的安神香了,确是没有作用。
自己心中有愧有悔,哪里是靠一点香料就化的开的呢?
但这句推拒的话也该他来说。
姜孚突然撤回决定,一定是因为有别的考虑。
姜孚拉下额头上的手,握紧,依旧是若有所思。
大概是知道再聊下去就要瞒不过帝师了,小皇帝决定换个话题:
“文州的故事我听过了,这些年京城也有些趣事,老师要听么?”
“什么趣事呢?竟入的了陛下的眼。”
沈厌卿从善如流,给学生端上台阶。
姜孚眨眨眼,神秘道:
“朕的表弟,杨小侯爷退婚的事。”
第55章
沈厌卿笑道:
“我还奇怪他看起来比旁的同龄人活泼些, 果然没成家!”
“当年他要定婚,臣还替太后娘娘送过贺信。”
“这样一双好姻缘,怎么黄了?”
见老师捧场, 姜孚也放松下来,向后舒展了一下:
“他向来就是那个任性的性子。”
“就是真成家了, 也未必改的掉呢。”
……
杨小侯爷杨驻景, 与余家四小姐余霜相差四岁。
家世相近, 父辈交好,谁看了都说是天赐好姻缘。
尤其是这场婚事因奉德十五年的乱战而起,终结了那混乱的局面, 成了个飒爽的定音符。
因此不少深受其害的官员,都对这桩姻缘致以诚挚的祝福:
两位小少爷小姑奶奶,还在摸鱼打鸟的年纪,无知无觉中,就救了大家一命。
婚礼还没有办, 外面送来的添妆已经占满了余家三个仓库。
更何况,当年先帝可是在早朝上过问过这件事。
虽然没有细究,可圣人金口玉言,更显得这件事重要。
所以,谁也没想过这桩婚事还能拆开。
……
崇礼二年,杨驻景十五,沈少傅前脚刚离开京城。
照理说,十五岁正是成家的时候, 当年的约定也是这个岁数。
两家都收拾收拾, 紧锣密鼓, 准备大办一场了。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
那一年天气尤其暑热,十分难捱。
余家老夫人, 余桓的母亲,上了岁数身体不好,竟因为场急病就这么撒手去了。
别提婚不婚的事了,先治丧吧。
祖母去世,余霜作为孙女儿若是还说婚事,那就是大大的不孝。
余桓哭的也昏天黑地,抽不出精力办别的事。
面对忠瑞侯府来的慰问,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一时间光顾着忙着白事,轰轰烈烈办了几十天。
两家小辈的事,就暂且这么撂下了。
杨戎生致以诚挚问候,并表示:
姑娘还小,这事不着急嘛。
于是余霜结结实实戴了三年孝,麻衣蔬食,没人见过她有一点儿喜色。
这一年,杨驻景十五,余霜十一。
三年过去,守孝结束。
余家心里十分过不去,着急忙慌地要把余霜嫁过去。
杨驻景却在这三年里斗鸡走狗,到处惹祸,挣了一京城的“好名声”。
忠瑞侯杨戎生向来是个实诚人,特意拎着自家儿子和其功劳簿,往余府去了一趟。
问:
亲家,这混小子你还要吗?
余桓本就觉得是自己家耽误了人家儿子的大好青春,此时此刻又怎么会说出一个不字?
遂连连应道:
要的要的,现在开始挑吉日吧。
占出来的吉日还挺远,放在崇礼六年的年底,此时还是年中,有的是时间准备。
两家高高兴兴又扯开架势,决定一定要办得比三年前预备的还大。
奈何天又有不测风云。
余霜不肯脱下守孝的衣服。
她说,自己与祖母向来情分深重,孝期虽过去了,心里的追思却不能抑制,不适合结亲。
这是大大的孝行啊。
换在男子身上,这种言行甚至可能被哪位路过的几品大员听见,然后在圣人面前一个举孝廉就得了官,从此青云直上。
毕竟本朝就是以孝治天下的嘛。
因此这句话一出,她爹余桓也不能硬要她结束服孝。
不妨说,谁也不能强迫她。
一时僵持住了。
杨家尴尬笑着表示,姑娘有这样的孝心是好事。
是余家的福分,也是杨家的福气。
——但还是拜托余尚书大人再劝劝吧,真拜托了。
杨小侯爷都十八了,再不嫁出去都要把家拆了。
京里都对此事议论不少,有大为称赞余霜的孝行的,也有怀疑余家是巧立名目要悔婚的;
反正说到最后总要感慨一句:
唉,杨小侯爷倒霉呀。
虽然是门当户对,可是却没一步是顺心的。
事件的主人公之一杨驻景对此有所察觉,却对那些揣测都嗤之以鼻。
他做了一件事:
把余霜邀出来聊聊。
前朝荣宁掌权之后,连带着世俗间对女子的挟制都少了很多。
因此余霜虽是个未出阁的少女,但在家仆陪伴下也可自由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