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沈厌卿立刻伸手去捂姜孚的嘴:
  “不可乱说话!”
  姜孚嘴被封着,眨了眨眼,往后缩了一下。
  小皇帝维持着浅浅的笑,从帝师手里的帕子中拿过那只蓝玉耳坠。
  他只看一眼,就觉得心中刺痛一下,又接着一阵温软熨贴。
  他轻声道:
  “您为我杀了他……”
  “但这一次,不会再有人逼您去选择了。”
  ……
  当今圣上的同胞兄弟,先帝的儿子们,名字多只有一个字。
  唯独三皇子惠王姜十佩,取了“十佩”两个字。
  据说这是因为惠王在其母妃恩宠最盛时出生,先帝一高兴,就让出了一部分取名的权力。
  那时还没开国,惠王的母亲也只能称一声“秦夫人”,算是妾室。
  好在先帝丧妻后始终没有续弦,因此秦夫人的地位与正妻也没什么分别。
  秦夫人听了先帝的话,抱着新生的儿子,想了又想,想了又想。
  一想就是九个月,这期间关乎惠王名姓的文书都只能简单记个“姜三”,十分不便。
  但先帝是个说话算话的,果然没有着急,只是偶尔提提建议:
  这个字好,这个字也不错,或者这个呢……
  秦夫人只蹙着眉,终日若有所思。
  她是大世家出身,读书很多,又有才情,自然要为自己的孩子取一个好名字。
  终于在某一日,她向先帝说了两个字。
  正是傍晚,天气热,都坐在院子里乘凉。
  她斜斜倚在石桌上,桌面凉快,冰着皮肤,令她觉得很愉快。
  “’十佩‘……怎么样?”
  先帝走神看着草里乱蹦的蛐蛐儿,没听清:
  “什么?”
  秦夫人也不恼,弯着眉眼朝他笑:
  “我说给小宝起名。”
  “就叫’姜十佩‘如何?”
  “我听说古代的君子,腰间都挂长长的玉组。”
  “他们的品德也像那些玉一样,又温润又好。”
  “十是个圆满的数,佩字又自带些修身的意味。”
  “给小宝起这样一个名字,期望他以后也能做那样的君子,怎么样?”
  先帝想了又想,想了又想。
  “好听,合适。”
  他点头。
  三皇子的母家听说了这件事,立刻就送来了如秦夫人所说的那样的玉组。
  十块玉佩,片片不同。
  质地工艺都是最最上乘,无处不显着他们对这孩子的重视。
  先帝当时正是艰苦创业的时候,就是把手伸到自己所有下属兜里掏一遍,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一见了这东西,更是不得不对秦夫人更好些。
  但秦家也知道适可而止,只插手过这一次,此后姜十佩的日子都在跟着亲爹东跑西颠中度过。
  三岁前不晓事,苦是一点也没有少吃。
  好在母亲用心呵护,上面的兄长也关爱他,总算是安安稳稳长大。
  到了三岁这年,先帝成功拯救天下了,当上天下共主了,立刻就给自己的儿子们挨个封王。
  三皇子绷着小脸,站得笔直,接过自己的印信。
  封号是一个“惠”字。
  什么叫“惠”呢?
  姜十佩认真想着。
  他认字时,先生与他念过一句“惠风和畅”。
  风柔和,温暖,又舒适,让人觉得愉快欣悦……
  这就是父皇对他的期望吗?
  此后三皇子称王立府,招揽门客,一一去结交那些朝臣。
  虽然不可结党,但以后无论是站在台阶上面还是下面,总还得认识这些人。
  以前的秦夫人,如今的秦贵妃,母家势力比他们想象的都大。
  光是表面上,就有几十个秦姓及秦家姻亲在朝;
  若是深挖,算上一堆师生知交亲朋好友……
  那可就海了去了。
  这些人站在早朝上一天,就是在向先帝施压一天。
  先帝头疼的要命,又管不了。
  ——打天下的时候拿了人家的钱了,怎么能不回报呢!
  可是,再回报,天下都要回报到秦家手里去了……
  先帝前半生英明神武料事如神战无不胜,后半生都在忙着跟这堆姓秦的不姓秦的扯些鸡毛蒜皮的破事。
  好在他的另一手布置尚有效果。
  ……
  奉德十一年,惠王力排众议,将出身不佳的明子礼聘为门客。
  据传,惠王亲手斩断腰间的玉组,取了一块水蓝色的玉佩,递进明子礼手中。
  作为首席身份之据。
  第50章
  明子礼曾问:
  “殿下的十块玉佩形成一组, 应着殿下的名字,怎么可以拆开来分给我呢?”
  姜十佩答他:
  “我既给了先生,就绝不会反悔收回。”
  “至于旁的……只要先生常伴我身边, 不就算是没有分开么?”
  现在想来,名字多少是定了人一生的命数的。
  既取了“十”这个圆满的意思, 却自斩为“九”;
  这一桩缺憾, 最后也就应在了惠王的寿数上。
  ……
  奉德十九年七月初七, 明子礼被单召入宫,从此再没有出来。
  七月初十,惠王带兵闯开宫禁。
  一路穿过正中宫道, 不见任何人烟。
  而行至最后一道门时,迎接他的,是允王侍读沈厌卿。
  这身份低微,一向衣着朴素的侍读那日竟穿着张扬的大红色,极尽富贵, 唯恐别人不知他即将上位。
  见了惠王,他不问安也不行礼,脸上挂着种平淡的微笑。
  就像是猎人看着猎物一步步走进陷阱,只袖手在一旁等待收获。
  姜十佩仰头看看头顶的架梁,纵横交叠,阴影无数,让他想起宗庙中的高挂的匾额,压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那其中藏了不知多少人。
  如果父皇已经选了姜孚, 那皇帝的暗卫组织也会被继承到姜孚手中。
  姜孚又年幼……
  那么那些他仅仅知道其存在的杀器们, 此时就握在面前这羸弱书生的手里。
  也真是个没福的, 面色白的和纸一样,衣服穿的那样厚也妆点不起来, 看着和盗来的一般。
  惠王在兵士拥簇下向前压去,步调虽慢,但没有迟疑。
  等也是死,不如向前。
  任那厮藏了什么阴谋诡计,最多不过拼个鱼死网破。
  他知道,到了这一步,无论他怎样选,都难得一条生路了。
  “本王的七皇弟呢?”
  姜十佩皱着眉沉声发问。
  他想警告这沈侍读,天家兄弟自己的事情,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来插手。
  沈厌卿仍然只是微笑,持起了与惠王身份对等般的架子:
  “小殿下正为陛下的病伤心不已,没有精神出来迎人。”
  “惠王殿下也是来探病的么?”
  “若是,就请屏退不相关之人,同我来吧。”
  惠王冷笑一声,他周身的兵士顿时围得更紧了些,拥着他向前走。
  等到了更近的距离,他终于看清沈厌卿腰间挂着的那一抹蓝。
  ——正是明子礼的随身玉佩。
  姜十佩心中先是一沉,又很快燃起滔天怒火。
  他本只觉得沈厌卿看起来有些碍眼,现在却上升到了很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程度。
  这样一个出身下贱,数年来处处与他为难的人,有什么资格戴那块玉佩?!
  “明子礼在哪?”
  姜十佩不再假惺惺维持什么平衡,直接高声喝道。
  谅对方也不敢现在动手。对内尘埃已定,外面要如何说还未可知;
  再者,沈厌卿就算是为了他那个主子的名声,也得仔细地、好好地考虑考虑。
  父皇还没有正式宣诏,若是沈厌卿此时将他杀了,对外再描一千一万次也未必描得干净。
  即使宣称七皇子被选中践祚,可当今圣上“还未断气”就残害自己的手足兄弟……
  这样的新帝,不知道还能不能得民心呢?
  若是反过来让他杀了姜孚,他却不怕这一点了。
  左右他的名声已经如此,再怎样也不会有更差的结果了。
  这是父皇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么?
  他不确定。
  他此时唯一能做的,只是克制住自己的愤怒,不被那块玉佩的易主冲昏头脑。
  沈厌卿见他失态,笑意更盛。
  这难得着一次红衣的侍读动作极轻地从腰间解下那块玉佩,拿在手里晃了晃:
  “我听说,明首席最是珍爱这件宝贝。”
  “如今见了,果然不是凡物,我也喜欢的紧。”
  “不过贸然拿了别人的东西,我总归是亏心,担心明首席要找我算账。”
  “嗯……惠王殿下,何不同我一起去看看他呢?”
  姜十佩咬紧了牙,提了提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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