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蛮摘月亮 第11节

  蒋怀英见四下无人,凑在他耳边轻声耳语:“方才没看清,那是大公主的画舫,还有那个沈南辞,是大公主新收的·····面首。”
  最后两个字,他说的轻,易知舟却也听得真切。
  大公主元静姝,在坊间素有骄奢淫逸的美名。
  因为两嫁守寡,坊间便有传言说大公主命里克夫,武帝原本想再为女儿寻一门好亲事的,可惜举国上下的王公贵族之家都对这位大公主避之不及,如今公主寡居都城,宽窄大院里总有芝兰玉树的少年郎来来往往,有心之人自然猜得出其中缘由。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武帝纵使心有不满,可这种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月光洒在整洁的青石板上,投射出男子挺拔的身姿。
  "那沈南辞几次科举都名落孙山,最后流落到梨园写些莺词燕曲讨生活,不知何时走运搭上了大公主,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掌乐司的四品小官,呵呵······结交王公贵族,往来朝廷官员,还真是时来运转了!"
  清风拂面,易知舟听着蒋怀英絮絮叨叨,胸中积郁的最后一丝酒气也都消散殆尽了。
  ''临渊,你说说这世道啊,十年寒窗的学子多如过江之鲫,榜上有名更是凤毛麟角,可就算如此,考上了也不见得能留任都城,有幸留任都城者,又要经历多少官场磋磨?像他沈南辞这样另辟蹊径,一步登天的,真不知该唾弃还是艳羡!''
  蒋怀英说的义愤填膺,易知舟不欲评论,目光微微一抬略过远处静谧的湖面,奢华的画舫径直向着湖中心滑去。
  蒋公子等了半晌听不见他开口,只好继续抒发见解:
  "照理说,尚公主乃是光宗耀祖的好事,能作天子的乘龙快婿,那可是风光无限······''
  ''可风光是一回事,过日子又是另一回事,寻常男子娶妻生子后,若是财力尚可还能再纳两房美妾,和和美美过一生;但若是尚了公主,不能纳妾就算了,万一遇上的还是大公主这样的性情,是祸是福也未曾可知·······
  "临渊,你说是不是?”蒋怀英偏头追问。
  易知舟的脸庞掩映在月影之中,略有几分模糊。
  蒋怀英以为他没听见,只好悻悻作罢。
  半晌之后,却忽听清亮的声线回应:
  “与我无关。”
  *
  翌日。
  易知舟休沐。
  武安侯府素日都很安静,他不上值但依旧起了个大早,在望月居的小院子里练了一套剑法,用过了早膳就直奔书房。
  守义是易知舟从陇西带回来的小厮,跟在他身边很多年了,此刻手捧着一份信,乐颠颠地敲了敲门:公子,是闫府送来帖子!
  易知舟接过信,一目十行,清隽的眉眼间闪过一丝狭促:''难为他这般讲究,还知道先下封帖子。''
  易柔嘉欢欢喜喜进门的时候,正巧听见哥哥这句话,少女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一顿:''是闫大哥?''
  易知舟点点头,却未注意到妹妹眼底的雀跃:''你不好好温书,来这里做什么?''
  易柔嘉闻言摇了摇手:“哥哥,你快看!”
  她手里举着一根细细长长的杆子,光滑的翠绿的竹身,顶端是一簇洁白的羽毛,一晃竹竿,顶端的羽毛便翩跹荡起来,十分雅趣。
  “我亲手做的!”柔嘉略带得意的摇晃着手中的逗猫棒。
  “好看。”易知舟给予一句中肯的评价。
  柔嘉得了哥哥的好评,心思雀跃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凑到近处:“阿哥,你明日上值时,能不能替我将这份礼物送给九公主?”
  “不能。”
  他回答得十分果决,易柔嘉原本明媚的小脸登时耷拉下来:“为何不能?”
  易知舟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起身往外走:''不能就是不能,守义备马,我要去一趟梨园。''
  小妹不懂,他也懒得细说,自己是殿卫军,只负责前朝的守卫,本就与后宫没有关联;更何况,他无意攀龙附凤,所以送礼这种事理应退避三舍。
  *
  都城食肆酒楼林立,七星楼是最热闹的,但若是论起看戏,还属梨园最安逸。
  梨园前头的大众戏台热闹非凡,但隔着两道垂花门之外的□□,却有几处僻静的院落,水榭戏台俱全,翠竹夹道,繁花掩映,是专为达官贵人设计的小戏园子。每间雅亭可同时容纳四人同座,亭与亭之间有花木小道相阻隔,既不会太远,也不会太近,若非有心为之,即便同听一场戏,也不见得能见到面。
  元静姝财大气粗,又是天子之女,自然是梨园的座上宾。
  沈南辞读书致仕不在行,但若论写词配曲,倒是颇有几分才气。
  婉转悠扬的悲歌,轻快逗趣的小乐,甚至是荤话连篇的情曲他都写得分外高雅·······
  前几日大公主让他写几支文雅讨喜的曲目来,沈南辞不敢怠慢,连日钻研有了成果,今日特意请大公主来过目。
  ''殿下,一切齐备了,咱们这就开演?''沈南辞男生女相,本就唇红齿白,今日特意穿了一身靛蓝色的水波长衫,精贵的衣料衬得他越发纤瘦高挑,倒是比戏台上的名伶更叫人挪不开眼。
  元静姝斜倚在团花靠枕上摆弄着自己的新染的丹蔻:"且慢,"
  侍女递上香气袅袅的春茶,她接过来不急不慢地品着:"客未至,再等等。"
  沈南辞温柔一笑,标志的眉目间竟有几分嗔怪:"不知是哪位贵客,居然敢令大公主殿下苦等?"
  元静姝今日兴致不错,望着他阴柔的俊脸轻笑道:''自家姐妹,等等也无妨。''
  第10章 梨园听戏
  梨园门外,车马喧嚣。
  易知舟只知道这地方可以听戏,却万万没料到会如此热闹。
  来看戏的车马将宽阔的街道堵的水泄不通,行人被迫在大大小小的马车之间穿梭往来,人声混合着沿街小贩的叫卖声,场面分外热闹,他索性翻身下马,将马儿牵至不远处的镖局马槽内。
  待他安顿好马匹,转身再向梨园的方向走去时,一驾华碧紫绸的马车引起了他的注意。
  马车被人流堵住了去路,只能停在街尾处。车厢两侧纱幔低垂,遮得严严实实,这样寻常的马车在都城内司空见惯,但车旁跟着的两位素服侍女却非同寻常。
  拜过目不忘的眼力所赐,他轻而易举就辨认出这两位正是九公主的贴身宫娥。
  易知舟不动声色地隐入人流,心中却有几分不解,宫里有专门的戏台子,为何还要特意出来?
  都城这几年的治安很好,尤其是这种热闹的地界都会有金吾卫增加巡逻,他下意识回头,隐隐瞧见街角身穿铠甲手握兵器的士兵,这才阔步入了梨园的正门,熙攘的人声伴着戏台上高亢的曲调,令他瞬间蹙眉。
  这地方,太喧闹。
  ''临渊!''身着苍青色圆领长袍的闫松鹤早早等在了台阶上,一见面就笑盈盈地迎上来。
  ''你何时喜欢听戏了?''故友相见,易知舟难得露出明亮的笑容,清隽的脸庞竟曾添了几分少年意。
  闫松鹤引着他往垂花门后面的小戏园走去:''我终日在深山老林里晃悠,好不容易回到都城了,自然要来这最热闹的地界过过瘾啊!''
  大戏台人头攒动、熙攘拥挤;小戏园子里却曲径幽幽,二人在其中一间雅亭内落座,一臂宽的黄松木茶桌上已经摆好了茶水点心。
  易知舟阔袖一摆,坐姿挺拔如钟:''松鹤,府上一切可好?若是缺人短物了,尽管同我开口。''
  对面的闫松鹤一边斟茶一边点点头:''你放心,我绝不会同你客气的。''
  二人年幼便相识,闫家世代行医,他的叔父曾经在陇西易将军手下作过十几年军医,闫松鹤比易知舟虚长了几岁,常年追随族中长辈在外云游行医,这么多年虽然天南海北居无定所,但二人始终保持着书信往来。
  易知舟扫了一眼对面的戏台,曲子还未开演。
  闫松鹤:''柔嘉的旧疾如何?可有按照我开的方子按时服药?''
  提起这件事易知舟不禁颔首致谢:''多亏了你的方子,她坚持调理,如今好多了。''
  半年前他从陇西回来时,瞧见家中的寡母与弱妹,一向骄傲的心气儿瞬间就颓靡了,回想自己多年来只顾着练兵驯马,却忽略了母亲与妹妹,易知舟的眼中显出几分愧疚。
  闫松鹤知道他的心思,开口安慰:''罢了,如今你人都回来了,往后自然有大把时间关爱她们,待你成婚生子,府中人丁兴旺了,日子岂不更加舒心。''
  易知舟轻笑一下,不予置评。
  ''婚事定下了吗?''闫松鹤问了一半,还想再开口时,只听戏台上弦月轻拨。
  易知舟也应声转头,只是他的目光与人不同,施施然投向了月洞门那边。
  在花树的掩映下,隐约可见头戴兜帽的妙玲女子悄然入了不远处的另一座雅亭。
  易知舟不自觉轻笑一声,还好赶上了。
  *
  雅亭内的元静姝斜靠在贵妃椅上,冲取下兜帽的妹妹开口:''先坐下喝杯茶吧。''
  元季瑶今日得了恩典可以出宫,刻意打扮了一番,低调的鹅黄色绸衫,配上雪白的齐胸襦裙,胸前的五彩丝弢上嵌着一颗圆润的东珠,发间斜插着一对灵动的蝴蝶八宝簪,淡扫蛾眉,素雅洁净。
  打眼一瞧,只觉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女儿。
  她环顾四周,带着几分惊魂甫定:''长姐,此处······''
  元静姝扬起下巴,她早已习惯了梨园外那种热闹喧哗的场面,只是难为了鲜少出宫的九妹妹,看样子没少折腾。
  元静姝安慰她:''你尽管放心听戏,此处僻静又安全。''
  青柑和松萝扶着九公主小心落座,这戏园子虽小,但布置精巧,奢华程度远超未央宫的陈年老戏台。
  ''听说前几日,你开罪了刘荷?''元静姝饶有兴趣的追问起来,她称病缺席了春日宴,不曾想却错过了热闹。
  只见九公主抿抿唇,有意说明缘由:''长姐,我确实得罪了她,但事出有因,我绝非无理取闹······''
  见妹妹面上有几分怯懦之态,元静姝当即坐起身来,姿态骄矜道:''怕什么,你是公主她是郡主,就算你无理取闹,她也得受着!''
  姐妹俩对视一眼,元季瑶还以为长姐会像母妃一样严肃批评自己,万万没想到她竟如此维护自己!元季瑶只觉得心里一甜,憨态可掬地笑出了声:''长姐,其实我也没想到柿子落在身上,竟会那般狼狈······''
  元静姝试想看一下那场面,轻笑道:''刘荷也是个娇气包,当众出了丑,必然怀恨在心,日后你可要多留个心眼。''
  元季瑶点点头想当然道:''大不了她出嫁之时,我送份大礼弥补弥补!''
  元静姝被妹妹的话逗笑了,忍不住细细打量她几眼。洛贵妃是名冠京城的大美人,九儿遗传了母亲的美貌,三庭五眼标志动人,只是年岁尚轻,稚气未脱,难免更显天真。
  元季瑶的目光却落在对面的小戏台上,不由得露出几分雀跃之情:''阿姐,这就开始啦!''
  今日名为出宫探望生病的长姐,实际上是长公主请妹妹听戏。
  对面的戏台上响起了轻快的曲调,今日的曲目讲得是仙界的一株灵草下凡,遇上了人间英俊的少年郎君,二人一见倾心,突破禁忌相爱相知,但人与仙终究殊途,相爱容易相守难,最终男子以身殉情,成就了灵草仙子。
  唱腔灵动,扮相精致,听得元季瑶十分入迷。
  这些唱词比起宫里的陈词滥调实在是有趣儿多了,尤其是灵草仙子与少年郎一吻定情那幕,扮作灵草仙子的沈南辞与另一位名伶相拥而吻,看得元季瑶瞠目结舌,脸红心跳。
  这,这,这也太,刺激了。
  少女两颊绯红、长睫噗簌,不敢再直视小戏台上香艳的场面,连带着她身后的两个小宫娥也羞得目光躲闪。
  一曲毕,元季瑶纹丝不动,连鼓掌都不敢,心中暗道:怨不得长姐总嫌宫里的戏无趣呢,原来她在宫外看得都是这样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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