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如今血色顺着裂隙,深切烙进了玉色里,红的刺眼,像是在嘲笑他,竟妄图想要擦去。
  书砚很快就把玉荷带了过来,吃惊看到陈宴清还站在廊下,似乎连位置都没有挪动过。
  公子莫不是在这里守着宋吟柔?书砚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玉荷神色慌急,紧跟着书砚走上前,“敢问三公子,姑娘在哪里?”
  想到吟柔现在的身份,玉荷赶忙想要改口,陈宴清先一步道:“她在屋里,你去照料好。”
  玉荷忙不迭点头,推了门进屋。
  书砚低声道:“公子,老夫人方才问起你。”
  “我这就过去。”
  *
  吊唁的人陆续来到陈家,灵堂里哭丧声久久不停,黄纸烧起的火焰扭曲了视线,沉重的死气让人头晕目眩。
  陈老夫人哭得心痛难抑,丧子的打击让她难以承受,本就苍老的容态愈显沧桑。
  陈宴清顾忌她的身体,让下人扶她去休息。
  “我没事。”陈老夫人摆手拒绝。
  陈宴清没有勉强,只吩咐人去端了参茶来,又对陈老夫人说:“祖母万不可伤了自己身体。”
  陈老夫人心下悲痛,迟迟说不出话,没有那个做娘的能受得了看着自己儿子离世,可她是陈家老夫人,她不能倒下。
  陈老夫人深深呼吸,抹去眼泪,平静些许后想起问陈宴清,“方才怎么不见你?”
  下人送来参茶,陈宴清接过递给老陈夫人,“父亲故去,二叔远在京师无法过来,我便去了封信告知。”
  陈老夫人不疑有他,点着头去接参茶,瞥见陈宴清袖子上的湿痕,“你衣裳怎么脏了?”
  陈宴清移去目光,袖摆堆叠的纹理间印着一抹看不出是什么的痕迹,方才他就是用这只手帮的宋吟柔。
  指上的血擦净了,遗漏了这一抹稚水。
  “哦,约莫是什么时候不留心粘上的。”陈宴清说的平缓,喉根却随着吐字牵扯出干涩。
  涩意一直扯到他肺腑里。
  *
  吟柔已经清醒过来,眸光恍惚的靠坐在软榻上,玉荷在旁收拾她换下来的衣裳,看着上头的血迹眼眶一阵发酸。
  姑娘已经承受了家破人亡的伤痛,老天怎么一点也不怜悯她,还要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吟柔木然望着那抹刺目的红,忽然突兀的扯了抹笑,笑意苍白无光。
  “姑娘,你别吓我。”玉荷急道。
  吟柔缓慢摇头,她是真心想要笑,起码这一步是她想要的,她终于和三公子有了牵扯不清的关系。
  只是这关系让她难堪,连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吟柔撑着身子起身,腿心牵出的涩痛让她忍不住抽气,额头细细生出汗意。
  “姑娘还是在歇会儿。”
  “不成。”吟柔摇头一点点站起,两条腿还在裙下打抖,小口呼吸了两下道:“所有人都在前院,我若离开太久,一定会让人起疑。”
  玉荷还想说什么,吟柔坚持道:“快些走吧。”
  去到灵堂外,吟柔走到一侧丫鬟的末尾跪下。
  陈宴清作为长子需给吊唁的人递香,抬眸的间隙眼尖发现跪在远处的身影,低垂着头,眼帘也无力垂着,脸庞比方才还要白,裹在素衣的身子荏弱至极,只怕风吹狠一点都能将她吹到。
  谁让她过来的。
  一股无名的不悦自心下升起,陈宴清招来书砚。
  “公子有何吩咐?”
  “吊唁的宾客多了起来,你拨几个人去接引。”
  陈宴清目光若有似无的扫过吟柔,书砚当即领会是什么意思,应声去外面指了两个丫鬟,末了走到吟柔跟前说:“你也跟我来吧。”
  公子和宋吟柔之间的事已经不是三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了,书砚直到现在处在震惊中,但他也是会察言观色的,公子摆明了对宋吟柔不同,他说话都不自觉客气了许多。
  吟柔仰起头,看着书砚低声道:“是。”
  本就无力的双腿才跪了一会儿就酸软无比,起身时更是踉跄了一下才站稳,陈宴清余光望着这处,看她摇摇晃晃,眉心也蹙折起。
  *
  陈老爷的棺椁在府上停满七日,于七日后天未亮时起出,送至陈家祖坟下葬,吟柔随着送葬队伍送行。
  一路不见天光,只有白色灯笼透出的幽暗光芒,漫天纸钱飘洒,吟柔对陈老爷没有感情,可生老病死的沉重感就像一块重石压在她心上。
  等棺椁下葬,回到府上,天也终于拨亮,和暖的阳光落在身上,总算将吟柔心上的阴云驱散了一些。
  刚想好好缓一口气,卢嬷嬷走过来挡住了她面前的光亮。
  吟柔目光一紧,“卢嬷嬷。”
  老爷还在时她就没有少尝过卢嬷嬷的手段,遑论是现在,她与粘板上的鱼可谓没什么分别。
  卢嬷嬷瞥了她一眼,“跟过我来。”
  吟柔揣着忐忑不定的心跟着卢嬷嬷去到如心居,走过月门,远远就看见屋内跪了好些人。
  吟柔走近愕然发现跪着的这些人竟然都是陈老爷的姬妾或通房,一个个呜呜哭着抹泪,而乌氏坐在上位,像看蝼蚁一样看着众人。
  这个场景与幻境里的如出一辙,乌氏果然打算要将她们发卖,而且比她想得还要快,彻骨的冷意裹住吟柔,瞳孔中印出的全是惊恐。
  “还不跪下?”卢嬷嬷冷声说着,在吟柔腿弯处狠狠踢了一脚。
  吟柔踉跄跌跪在地,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要不了多久三公子一定会知道这事,不会坐视不理。
  她按着慌乱,缓缓抬起头,却注意到身旁有个不该存在的人——
  柳知意。
  幻境里被发卖的都是没有子嗣的姬妾,那时柳知意并不在其中,怎么回事?
  还是说哪里不同了?这一次柳知意没有怀上老爷的骨肉,亦或是月份太小没有发现?
  “老爷如今不在了,府上也不需要你们,一会儿会有人来带你们离开。”
  乌氏轻飘飘的一句话等于判了所有人的生死,哭泣求饶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知道乌氏的意思,离开陈家她们不会有好下场。
  “夫人,求求您就看在我们伺候老爷那么久的份上,留我们一条生路。”柳知意神色大慌,哀求着乌氏高抬贵手,目光时不时焦灼看向外头。
  乌氏不为所动冷眼看着啼哭的众人,目光划到吟柔身上,狠狠一沉。
  那日老夫人撞见她和五郎的事她可听说了,这个贱人迷惑老爷不够,竟然敢勾引她的儿子,她岂能不处置!
  她一刻都不能让宋吟柔待在陈家,最干脆的方法就是连同这些姬妾一并处置了,他们要怨就怨自己倒霉,以色侍人,也该是这个下场。
  “吵得我头疼。”
  乌氏幽幽开口,卢嬷嬷立刻会意,手一招,院里的家丁纷纷上来拖人。
  看着她们哭求绝望的样子,吟柔浑身遍布冷意,惊恐后缩,心里祈求着三公子一定要出现。
  “母亲这里好生热闹,倒不知是怎么回事。”
  轻轻浅浅的声音落来,吟柔用力闭了闭眼,他真的来了。
  过了须臾,她抬睫看向那道自中庭走来的熟悉身影,他身后携着的暖阳一寸寸将他心底的绝望驱散。
  乌氏没想到陈宴清灰突然过来,脸色微变,挥退拉扯的家丁,和声问:“三郎怎么来了。”
  “祖母让我请母亲过去。”陈宴清站定在厅中,目光环视过一圈,“倒碰上这事,不知这几人是犯了何事?”
  陈宴清的出现对其余人同样是希望,一个个争着哭求,“求三公子不要赶我们出去,我们好歹服侍老爷一场。”
  乌氏脸色变得难看,陈宴清早不来晚不来,竟在这关头横插一脚。
  她没控制住表情,极不悦的看过去,正对上陈宴清睇来的目光,深眸下一闪而过的冷峻让乌氏心惊。
  “不知她们犯了什么错,就要发卖?”
  陈宴清说这话等于当面质问乌氏,她怎么说也是主母,难道处置几个姬妾的资格还没有了。
  “倒不是犯错,只是她们能待在陈府是因为能讨你父亲欢心,如今他人不在了,自然也不需要再留着添污秽,况且本来也是陈家的奴婢。”
  几个姬妾脸色惨白,乌氏的话毫不拿她们当人看待,可无一人敢争辩。
  陈宴清未置可否,默了半晌开口道:“父亲尸骨还未寒,就着急处置他的体己人,未免着急了些,在陈家伺候过的,再送去外面也不好听,传出去也有损母亲的名声,而且陈家也不缺几口饭。”
  “毕竟都是伺候过父亲多年的,拨个院子让她们住着也不碍事。”
  陈宴清淡淡说完,看向乌氏:“母亲说呢。”
  乌氏怒火中烧,陈宴清以往最鄙夷这些莺莺燕燕,现在倒是来说话,这是要摆明和她对着来了。
  陈宴清也不等开口,做主道:“都带下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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