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们会安然无恙地回来。”他微微躬身,在蓁蓁耳边低声宽慰,“到时候我亲自过来帮你们拆了封条,洒扫干净,再请二老入住。喜欢什么摆设,我早些让人筹备。”
  这话说得,仿佛翻案的事十拿九稳。
  不过他确实有这本事。
  蓁蓁信得过,也知道自己不宜沉溺在此刻的困境里,便竭力勾唇让心绪平复,道:“那主君可要说话算话,别忙忘了。”
  “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忘。”
  谢长离摩挲她纤弱的肩,声音近乎温柔。
  第32章 养肥先别买。
  看过虞家宅子后,两人乘车出了城。
  扬州的温山软水名躁四方,有太多可观玩之处,两人去的却是城外名不见经传的一座山岭——既是图清静,也是因有事要商议。
  仲秋时节暑气渐退,山中更是凉爽。
  蓁蓁离家太久,难得回到故乡山水,一路上倒是颇有兴致。进得山中,瞧着萋萋草木,秀致山峦,不由道:“主君可真会挑地方。这儿离城颇远,平素很少有人来逛的。你瞧,别处山里都藏着许多别苑,这儿倒清净。”
  马车在山道徐行,谢长离原本在闭目养神,听到这话,不由掀开眼皮道:“你喜欢?”
  “当然啦。”
  蓁蓁从前常随双亲出城游玩,对扬州城内外的山川地势还算了解。大抵是方才回家后勾起心绪,她这会儿倒格外想同他说说从前的事情。
  “你瞧那边——”她抬手,指着远处一座依稀可见的高耸佛塔,“要论景致,其实那儿未必比得上此处。只是从前有名士隐居,后来有了名气,许多人就争相去建别苑。到如今,那儿的地可贵了。”
  “要说名副其实,还得是那边——”她换了个方向,指尖所向是不远处的斜坡,说的却是几重山峦外的事情,说那边风景如何出色,有哪些可观玩之处。
  谢长离微微倾身,听得倒是认真。
  州府的山川地势于他而言也是需要熟记在心的,不过那是为了提察司办案方便,跟人家游山玩水的所求截然不同。此刻听蓁蓁说着那些景致的妙处,他忍不住想象她从前随双亲徜徉此间的模样。
  彼时少女天真,无忧无虑,望着眼前同样的风景时必定是满目欢欣的。
  她在闺中是什么模样呢?
  谢长离的目光落在蓁蓁的侧脸,一时出神。
  马车沿山路逶迤而上,最终停在山腰的一座道观。
  因先前已有安排,马车才刚停稳,便有道童迎上来将两人迎入观中的客舍。而后稍作休整,用了些饭食,便在山中闲游,从瀑布溪流到竹林松坡,蓁蓁许久没回扬州,一路走得兴致勃勃,倒也没觉得劳累。
  谢长离难得有空,竟也将手头的琐事暂且抛下,寸步不离地陪在旁边,慢悠悠闲逛。
  ……
  直到入暮,两人才回到观中。
  林墨已请观主准备了斋饭,蓁蓁回屋后洗手更衣,稍作歇息后,便随谢长离到隔壁屋中用饭。
  屋门半掩,饭菜香气透门而出。
  蓁蓁晌午时便觉观中的斋饭清淡可口,闻着这香味儿,腹中更觉饥饿。正琢磨着晚斋会是何等菜色,推开门扇往里一瞧,却霎时怔住了——因桌边坐着个人,俊眉朗目青衫磊落,竟是许久未见的姬临风。
  他不知是何时来的,穿了身寻常的锦衫,手边一壶茶几乎凉了,靠着椅背翘脚坐在桌边,正慢慢剥石榴吃。
  见谢长离揽着蓁蓁走进来,姬临风目光微顿,旋即不太自然地从蓁蓁身上收回视线,顺道搁下了石榴。
  猝不及防的会面,令蓁蓁颇为意外。
  她下意识看向了谢长离。
  就见他神情如常,淡声招呼道:“在后山耽
  误了片刻,有劳姬小将军久等。“说着话,又稍稍侧头,温声向她道:“姜盈川的案子,姬小将军出了不少力,今日邀他过来便是为一起斟酌你父亲的卷宗。”
  姿态甚是亲昵,仿佛有意摆给谁看。
  蓁蓁却无暇琢磨他这小心思,只愕然抬目。
  来用饭之前,谢长离确实同她说过,先前声东击西时,已经有人摸浑水摸鱼,悄没声息地瞧了她父亲的卷宗。今日两人过来,既是为游山散心,也是想趁着这地方僻静,慢慢推敲卷宗里的猫腻,为往后翻案做些准备。
  只是没想到,那个人竟是姬临风。
  他们怎会暗中联手的?
  蓁蓁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其中的意味,当即屈膝为礼,向姬临风诚恳道谢。
  姬临风只笑了笑,理袖归坐。
  观中的饭菜确实可口,相较于官驿中极近奢豪的招待,别有一番风味。但于蓁蓁而言,这会儿心思却几乎都被姬临风所说的勾住了——
  先前谢长离在明处彻查董立等人,姜盈川满腹心思都扑在这事儿上,别处难免疏忽,姬临风趁虚而入,翻出卷宗后从头到尾背了下来,而后誊抄了一份,圈出其中要害。
  此刻闭门而坐,正宜慢慢推敲。
  提察司的能耐自不必说,姬临风蒸蒸日上,手段也未逊色多少。哪怕蓁蓁对官场的事知之不多,凭着两人手里的消息一件件拼凑出来,逐渐就辨出真伪,理出了头绪。
  “赵安荣,法曹。”
  烛火明照,铺开的纸张上写出一连串的名字,谢长离拧眉许久后,拿笔尖圈出这个人名,而后掷开了笔,看向姬临风。
  姬临风亦满面肃色。
  “赵安荣平常瞧着刚正不阿,藏得倒是深。这么看来,恐怕比部派来的人也不干净,若非比部出了文书,赵安荣也没法明目张胆地瞒天过海。”他瞧向蓁蓁,眼底惋惜之余又浮起郑重,“据我所知,赵安荣是工部尚书的亲戚,等闲不会轻易搅和进去。恐怕……”
  他声音微顿,只看着蓁蓁的神情。
  烛光下,她的脸色很难看。
  哪怕早就知道父亲是蒙冤获罪,真的摸出背后这些猫腻时,仍让她觉得脊背生寒。
  前世谢长离虽也曾许诺会帮父亲翻案,却未透露太多。不像如今,卷宗里的每个文字都如刀剑加在父亲身上,而背后所列之事,除了舅舅确曾假借父亲之名在外招摇,从而授人以柄之外,其余的哪有一件事是真的?
  就连比部出的文书都是受人指使,泼了满身的脏水。
  这般处心积虑,不止夺走通判的位置,更以流放之机断了自证清白的路,是要将父亲赶尽杀绝。
  为私怨吗?恐怕不至于。
  蓁蓁一时间猜不到背后主使,念及当初的翻覆,掌心却已捏出层层冷汗。
  风从窗隙扑入,掀得烛火微晃。
  屋中陷入片刻的寂静。
  视线里衣袖微动,谢长离搭着椅背的那只手忽而凑过来,轻轻握住了蓁蓁的。迥异于她掌心湿冷的汗意,他的手很暖,在秋后微寒的夜里,递来温柔笃定。
  蓁蓁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
  直直落在了她的心底。
  第33章 养肥月更,先别买
  当天夜里,蓁蓁和谢长离宿在观中。
  许是白日里车马颠簸有些劳累,蓁蓁睡得倒是挺踏实,秋日的寝衣严实暖和,她规规矩矩躺在床榻里侧,青丝曳在枕畔,呼吸匀长。
  反倒是谢长离失眠了。
  此行扬州,同榻而眠的次数愈多,梦境的困扰便愈重。譬如今晚,将后面的事安排妥当,调匀呼吸后阖上眼没睡多久,破碎而凌乱的画面便袭入梦里。仿佛经历了漫长的一段光阴,从梦里惊醒时,却不过两炷香的功夫而已。
  谢长离却再也没有了睡意。
  索性披衣起身,到院子里走走。
  道观建在山林深处,秋夜里格外寂静,地方倒选得很好,居高望远,明朗月色下能将远近山色瞧得清清楚楚。
  谢长离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对面一处山坳。
  出神时,一道身影悄然靠近。
  “禀主君,姬小将军那边都安排妥当了,赵荣安那里有人盯着,随着能动手。”林墨压低声音,目光随他落在远处。
  谢长离回过神,旋即颔首。
  “那边——”他伸手指着对面的山坳,没再过问赵荣安的事,只吩咐道:“明日安排人买下那片地。”
  林墨愣了愣,“这地方偏僻,又远离京城,主君买地是要……”
  “送人。”
  这样一说,林墨当即明白过来,“买地的事容易安排,只是文书上的名字,不知写谁比较妥当?”
  “费翁。”
  费翁这个名字林墨倒是听说过,却从未见过真人,提察司里也没这号人。先前谢长离也曾安排他买过两处宅院,都是远离京城的隐蔽所在,写在费翁的名下,文书凭证也都齐全,却至今闲置着没人住。
  据他猜测,这位应是谢长离藏之极深的心腹,虽与提察司无关,却能帮谢长离打点外面的事,用着不起眼的名头,也不会招人耳目。
  林墨稍加思忖,便领会了他的心思,“主君放心,属下会安排扬州的眼线办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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