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但这些前情,不可能跟谢长离提起。
  她只咬了咬唇,轻声道:“见死不救的事,妾身做不出来。至于南桑所言是否属实,主君尽可派人去查。”
  彻查南桑吗?那倒也不必。
  这些年风浪无数,曾家和南桑是怎么回事,谢长离心里自然是有数的,否则也不至于拖着没去抓人。
  只是没想到蓁蓁竟会这样做。
  换成寻常的女子,落难之后自身尚且难保,更不会冒险去帮一个摊上了大麻烦的陌生人。她瞧着温柔乖顺,胆子倒不小。
  且她说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
  不知为何,谢长离忽然就想起了当年那个小姑娘。于她或许只是一念之善,于他却是足可铭记终身的恩情。
  心善救人终究不是坏事。
  他站起身,心中藏有温和,神情却冷肃如常。
  “她不能留在京城。”离开之前,他如是提醒道。
  ……
  五日之后,耿六叔谈好了一笔新生意。
  东家住在城郊豪奢的别苑。
  蓁蓁照旧去耿六叔的院子改换装束,而后乘着马车出城,顺道将南桑藏在了马车里。
  ——那晚谢长离走后,她翻来覆去地琢磨了许久,觉得谢长离走之前的那句话是在暗示。昨日去打招呼时,她特地说了要去城外,谢长离也未反对,甚至还说往后这等琐事自行安排即可,无需郑重其事。
  蓁蓁印证了猜测,心照不宣地没再多说,今日便以京城不甚安稳为由,劝南桑暂且到城外找个地方藏身。
  南桑也怕牵连了他们,自无不应。
  此刻微风徐徐,半卷的侧帘外绿柳长垂,蓁蓁背靠软枕,染秋和南桑面对面坐着,各自瞧着远近的芳树山峦,在这春末夏初天暖气爽的时节里,竟有种乘车散心的轻松。
  耿六叔坐在帘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车夫说着话,瞧见路旁有糖水铺子,便买了些给她们解渴。
  糖水做得清爽甘甜,里头有软糯的红豆,一勺勺舀着倒十分可口。
  蓁蓁在扬州时就极爱甜食,这会儿捧着糖水,眉眼间不自觉就泛出满足的笑,虽说胎记伤疤狰狞可怖,眉目唇鼻其实仍极美。少年的装束穿在她身上,显得身姿尤为单薄,温柔安静地缩在那儿时,当真让人油然生出疼惜爱护之心。
  哪怕是满腔愁苦的南桑,瞧着她这模样,也不由得勾起了笑。
  她不知蓁蓁的身份,也从不乱打听,想着今后躲在京郊,未必有
  多少机会再见到这般温柔良善的女孩子,倒有些不舍。
  忍不住琢磨起了能如何报答。
  外头耿六叔等她们喝完,仍将空碗还回去,驱车去寻那东家——为图清净美景,那家别苑离官道村镇颇远,将附近的山林田地尽数买下,很是任性。
  渐近别苑时,风景愈发悦目,道上也几乎见不到闲杂之人。
  蓁蓁索性挑起车帘,慢赏风景。
  直到几把板斧从道旁草丛里飞出,毫无征兆地砍向车轮。旋即,嵌入车轮的板斧转到地面,颠得马车左摇右晃,发出木轴碎料的咔嚓动静,亦颠得蓁蓁和染秋险些惊呼出声。
  与此同时,一伙壮汉窜出草丛,拦住了去路。
  远近并无旁人,他们出现得毫无征兆,虽都是粗布短衫的打扮,看那精壮身形和悍厉神情,也不像寻常山匪。
  ——何况京城周遭哪有山匪?
  车夫被吓得不轻,赶忙勒马,下意识看向耿六叔。
  耿六叔才要探问对方来路,为首那壮汉已粗声道:“里头那小娘子留下,别人都滚!”
  凶悍又直白的开场,令蓁蓁心神骤紧。
  前世她被抬进谢府后,很长一段日子都不愿出门,后来借赴宴之机露面,众人皆知她是谢长离的枕边新宠,没几个人敢来放肆。加之京城周遭治安很好,寻常游玩出入,从没碰见过麻烦。
  今日这架势倒是罕见。
  而对方既知车里有“小娘子”,或许是有备而来。
  蓁蓁既落入这境地,也只能镇定,稍稍探身出去些,露出画得丑陋的脸。
  耿六叔会意,高声道:“哪有什么小娘子,是我家小公子和随从罢了。各位爷想是认错了吧?”
  那壮汉先是被蓁蓁的妆容丑得皱了皱眉,又走近些,粗粗打量南桑。
  不过南桑虽是女子,却生得身材颇高,加之自幼习武经历风霜,实在不像是所谓的“小娘子”。而染秋虽年岁对得上,那身丫鬟的打扮却明摆着,且气质容貌远不及蓁蓁,仿佛也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壮汉有些迟疑,回去跟同伙耳语了几句后转过头来,将蓁蓁纤弱的身量打量了几遍,恶狠狠地道:“那就把这小公子和小丫鬟留下!”说着话,几个人一拥而上,分明是想强行拖拽抢人。
  这一出手,蓁蓁算是看明白了,来人身手十分干练利落,耿六叔和车夫也算两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了,却被对方轻易打晕在地。
  而后,蒲扇般的手便伸向了车厢。
  染秋吓得惊呼一声,忙将蓁蓁护在身后。
  旁边南桑却骤然沉了脸,袖中短剑不知是何时出鞘的,瞬息之间就抢到前面,在壮汉碰到车帘前,将剑刃抵在他颈间。
  “识相的,给我滚!”
  冷沉的语调,配着她沉默寡言却出剑如电的架势,令那壮汉面色微变。
  他迅速往后退了半步,避过那夺命的剑尖,两只拳头挥舞,蹂身便攻了过来。
  南桑怕伤到蓁蓁,避过袭击的同时,身体游鱼般出了车厢,脚踩车辕一跃而起,转身悬空之间,借着居高之利,一脚重重蹬在了他胸口。
  饶是那壮汉身形壮硕如山,受了这一踹,也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原本凶狠恶煞的神情也霎时变了,泄露稍许畏惧。
  南桑则轻轻落在车辕,手指拂过短剑,居高临下地道:“今日不想见血,咱们各走各道,互不侵犯。如何?”说话间冷眉看向对方,威风震慑之外,又存了不欲惹事的收敛。
  风吹过长路,扬起她的衣衫。
  蓁蓁看着那飒然背影,一时呆住了。
  第10章 撞见拽着染秋一溜烟就往后院跑了。……
  那伙壮汉显然也被震慑住了。
  毕竟,方才南桑出剑时快如闪电,不止逼得为首那人退后自保,也令余下的暗生忌惮。之后南桑出脚踹人,那般利落的身姿和强劲力道,但凡习武过的人能看出高低。
  几个人面面相觑,未料车里有这样的硬茬子。
  为首的壮汉却不为所动,哪怕脸上有惊惧一闪而过,目光却仍扫向被染秋护在身后的蓁蓁,招了招手道:“一起上!”
  这架势,显然是没得谈。
  南桑不知道这伙人为何拦路,但看对方频频窥入车厢的目光,便知他们是冲着蓁蓁来的。且三番四次不肯退让,恐怕是受人指使,才这样不知死活。
  那就无需手软了。
  怕对方围得太近伤及蓁蓁,她抢先下手,手中短剑如游龙袭去,逼得近处那人连连后退。脚下动作未停,闪躲腾挪之间,蓄满力量的脚尖所过之处,总能踢得壮汉闷哼一声。
  血珠飞溅,染红伤处的粗布衣衫,也落在南桑干净的裙角甚至脸上。
  她却浑然不顾,眼神狠而决绝,剑锋所及之处,虽不至于令其立时毙命,但凡得手,也都是伤筋动骨的重创,能令对方攻势骤减。
  蓁蓁捏紧了染秋的手,瞧着南桑孤身对敌的身影,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远处树下,闻铎默然而立。
  他是奉命跟过来的。
  ……
  当日蓁蓁坦白了南桑的经历后,谢长离便吩咐闻铎,南桑那边有个人盯着就行,无需再费闻铎的精力。
  直到今日清晨,谢长离出门上朝之前特地叮嘱了他一声,说虞娘子今日出城时或许会送走南桑。若果真如此,就让他盯着些,如南桑并无歹意,事情就此揭过,回头找个合适的人结案即可,一旦横生枝节,便让他见机行事。
  谁料走到中途,就碰见了这档子事?
  据眼线所报,近日南桑都待在耿六叔的小院里,与旁人并无接触。且她身世漂飘零,自家遭了戕害都无处申冤,实在不像是能召集那些壮汉,而后上演临危救命、博取信任的人。
  不过尚未查实的事情,不宜过于武断,留个心眼总归是好的。
  闻铎不急着出手,只悄然靠近。
  远处打斗的情形也都清晰落入他的眼中。
  跟着谢长离走过血海,搏命争杀的事对闻铎而言是家常便饭,从打斗之中审察各自的身手、揣摩各自的意图,也是熟而生巧的必备之技。
  对于眼前这场打斗,闻铎也很快就看出了门道——
  那些壮汉虽凶神恶煞,却也没打算为此舍命,被南桑轮番重伤之后,士气已然溃散。
  反观南桑,却几乎是拼命的打法。
  尤其是刚交手时,对方仗着人多势众士气极盛,她仗剑游走,好几回都是险中求胜,稍有偏差就得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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