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若一年之内她能跟谢长离熟稔起来,凭着他前世的态度,或许会愿意帮点忙。若他不愿,南桑等风平浪静后再去寻仇,也比前世仓促出手得好,或许她还能帮着探些消息。
无论如何,烈性孤勇如南桑,不该死得那样不值。
马车辘辘远去,耿六叔摇头叹息。
而后,转身回到小院里,准备去寻下一单生意。
直到巷中归于寂静,尽头虚掩了条缝的门扇才悄然推开,露出后面肃容而立的身影。
是闻铎。
……
对精锐如云的提察司而言,缉拿刺客这种事其实轻而易举。
虽然介入得晚,但勘验过刺杀现场之后,提察司的人很快就靠着蛛丝马迹寻到了刺客的去向,将落脚之处呈报给谢长离。
谢长离没急着抓人结案,只让部属另去办旁的差事,转而让闻铎派个人手,暗里盯着些。
提察司内等级森严,因过手的都是要案,绝不外泄消息的规矩格外严格,只消谢长离按住,从小皇帝到曾家,没人知道谁在办案,办到了何等境地。何况,曾家既借此事为谢长离和恒王牵线,便是取舍过了,不急着要交代。
谢长离偶尔被问,也只说还在查。
这些天里,耿六叔和南桑在院中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闻铎了若指掌,连耿六叔跟蓁蓁院里那个小丫鬟往来的事都很清楚。
先前如实禀报,谢长离也没说什么。
谁知道今日蓁蓁竟会露面?
闻铎满心诧异,没敢去搅扰院中的人,等傍晚时分谢长离从衙署回来,便将前后见闻尽数禀报。
谢长离听罢,倒有些意外。
“那女刺客的身份,她知道吗?”
“属下不清楚。”闻铎知道能闯入侯府刺杀的人身手不会太差,这些天从未靠得太近,免得打草惊蛇。这会儿被问住,他有些惭愧,只拱手道:“虞娘子进那院子是为改换装束。按逗留的时辰推算,应该跟女刺客交谈过,不知对方可曾坦白。”
这就有点难办了。
闯入侯府杀人这种事毕竟不是儿戏,那虞氏初到京城,万事都还不熟悉,若糊里糊涂地卷进去,被人算计利用就不妙了。
谢长离沉吟片刻,让闻铎自去忙碌。
待将几件琐事迅速处理毕,趁着时辰尚早,换了身衣裳便抬步往云光院去。
……
日薄西山,天际晚霞粲然。
夕阳淡金色的光芒已经爬到了半墙,墙顶上卧着一只肥猫,正惬意地眯眼晒太阳。不远处炊烟飘散,诱人的饭菜香气也被晚风送到了鼻端,崔嬷嬷带人穿梭往来,正准备摆饭。
蓁蓁侧卧在凉亭里,眯着眼睛正打瞌睡。
这时节天气和暖,晚风又吹得温柔,很适合躺在藤蔓树影遮蔽的凉亭里,盖个薄毯发呆。
尤其像她这种,前些天抱着账目晚睡早起,今日交差后骤然清闲,便格外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轻松愉快。
原本她是拿了卷算经出来,想
琢磨些长本事的问题,结果往藤椅里一坐,整个人就鬼使神差地躺了下去。
望着天光日影发呆是最惬意的事了。
她索性丢开了书卷。
待谢长离抬步走近院门,一眼就瞧见了拥毯而卧的小美人。
松散挽着的青丝如瀑倾泻,半数散落在椅畔,半数逶迤在她胸前。她将一只手枕在脑后,纱袖堆叠垂落,露出皓白的手腕小臂,如玉如脂,从侧面瞧去,更觉雪肤玉肌,眉目轮廓秀美精致。
而那薄毯质地极软,贴身遮盖时,将腰腿的轮廓勾勒得分明。
那一瞬,熟悉的感觉又呼啸而来。
仿佛曾有许多次,他站在院门前的甬道上,看她躺在这座凉亭里,或是酣然小睡,或是专注翻书,或独坐临字,安静又美好。
但他明明与她相识不久。
谢长离揉了揉眉心,目光不自觉抚过她的纤腰秀腿。旁边却忽然响起了清溪的声音,打断他悄然欣赏美人的心情——
“拜见主君。”
声音不高不低,却正好能传到蓁蓁的耳朵里。
蓁蓁迷迷糊糊中听见,还以为是幻觉,正想着换个姿势接着眯,不远处又传来了染秋行礼问候的声音。
她猛地睁开眼,下意识看过去。
就见谢长离一袭深青锦衣,正长身站在那里,两道目光不偏不倚,就落在她的身上,神情不辨喜怒。
困意霎时消散,她赶紧翻身而起。
谢长离却已往这边走了过来。
第9章 坦白蓁蓁心头骤跳,蓦的抬头看向他。……
猝不及防的登门,让蓁蓁有些犯懵。
毕竟,谢长离对她摆明了只是收留照顾,并非真的婚娶。且他公事繁忙,得空时也只在外书房歇息,若非有事,从不踏足后院。
不知今日为何而来。
蓁蓁心里敲起了小鼓,脸上倒是一贯的温柔浅笑,屈了屈膝,温声道:“不知道主君会过来,是妾身失礼了。”
“在看书?”谢长离没话找话。
目光也随即落向桌上书卷。
书才翻到一半,蓁蓁懒得用书签标记,便随手扣在了桌上。簇新的一卷书,想必是买来不久,一眼扫过去,封面上的“算经”二字尤为醒目,令谢长离颇感意外——
官宦家的女子读书习字是寻常事,但学数术的却颇罕见。蓁蓁看的这本,哪怕是国子监的学子都未必能全然明白。
她倒是兴趣别致。
这般想着,随口又问道:“看得懂吗?”
“马马虎虎。”蓁蓁不想让谢长离太早察觉她攒私房钱准备跑路的事,没敢顺着这话题聊下去,只含笑道:“主君用饭了吗?若还没用饭,崔嬷嬷那边也快摆好了,不如过去尝尝?”说话间赶紧出了凉亭。
谢长离倒没推辞,入屋洗了手,同她一道去用饭。
菜色不多,味道却都很好。
两人还不太熟,饭间也没怎么说话。
蓁蓁秉着为人习得乌龟法,得缩头时且缩头的想法,适时为他添汤加菜,做好伺候饮食的分内之事。
谢长离瞧她温柔小意,没像预想中那样为身世骤变而哀怨抹泪,哭求委屈,还能安静自守、读书解闷,倒有点刮目相看。
相安无事地用完饭,谢长离才道:“今日出门去了?”
“是呀,去街上采买了些东西。”
“买东西得换成男子装束?”
波澜不惊的语调,仿佛信口闲聊,蓁蓁听后却心头微紧。
她着实没想到,谢长离竟会这么快就留意到她的动向。
两人相识未久,眼前的男人对她的性情还不了解,但提察司统领的威仪终究是令人忌惮的。
她低下脑袋,模棱两可地回答:“耿六叔是家父的故人,进京是为了帮衬我,顺道办些琐事。我与他同行时,改装会方便些。”
“再顺道救个来路不明的人?”
此言一出,蓁蓁蓦的抬头看向他。
谢长离瞧她满脸意外,反倒有点没好气,“那女人是刺客,前阵子夜闯平远候府,杀了曾绍冲。你倒是良善,什么人都敢救。”他的神情添了几分肃然,无形中便有股迫人的气势压过来。
蓁蓁不自觉捏紧了衣袖,“这案子是主君在查?”
谢长离不答反问,“你知道她的身份?”
——否则,以她这点年纪阅历,不可能在得知女刺客的身份后毫不意外,还问出这样的话。
蓁蓁知道瞒不过他,索性点头承认。
怕谢长离责怪她行事莽撞,又忙忙地解释,“我救她的时候,只是看她重伤可怜,心生不忍。今日去那院里,她自己就先坦白了身份,交代了缘故。南桑杀人不假,却不是善恶不分、歹毒阴狠的人,实在是曾家父子无法无天,她无处伸冤,才行此下策。”
谢长离沉眉不语,只静静看着她。
能在刑狱中将铁骨硬汉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自有慑人气势,他虽未着官服,浑身却尽是提察司统领该有的威冷审视。
蓁蓁很少看到他这样,多少有些忌惮。
但该做的事却不能迎难而退。
遂将南桑的身世经历,连同曾家父子在京城之外肆意妄为的诸般恶行,南桑在县衙、州府和京兆府先后碰壁的经历,和盘托出。
讲到侯府仗势欺人的恶行,她的神情中掩不住的愤慨。
末了又道:“朝堂固然有纲纪法令,也得有人秉公处置。曾家肆意作恶却逍遥法外,南桑走投无路,才愤而报仇的。”
话音落处,厅里陷入沉默。
谢长离捏着茶杯,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半天,才道:“就不怕遭人蒙蔽,引火烧身。”
蓁蓁默然。
确实,贸然卷入这种事的风险极大。若非南桑当时血溅宫门,刑部查实了种种恶行,又有谢长离后来的同情态度,她也不敢断定南桑说的就是真话,更不敢同谢长离说刚才那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