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皇上对于当年向西夷借兵一事耿耿于怀,朝阳公主的存在,更是时刻在提醒皇上那段沦为战虏,除衣乞求的过往。
这样棘手的寿礼,高起贤也不敢摆到寿宴上献,若要圣上下不来台,他也是一个死。
宋定沅的手沿着装着寿礼的盒子滑过,只差一步便可打开,但却在这时候收了手,“拿下去吧。”
“皇上?”
“收起来。”
高起贤点头称是,跪站起来,将盒子拿下。
他叫来两个小太监,“去把这东西送去库房。”
……
半个时辰后。
宫宴正式开始。
宋定沅入了座,听完一曲,皇后裴氏便侧过身来:“皇上,灵淮派人给你送寿礼了。”
他点头,“呈上来。”
裴氏温婉一笑,即刻对一旁的侍女耳语,“宣吧。”
侍女与司礼太监对视一眼,司礼太监朝身侧少女道:“大人,进去吧。”
也在这时,有太监高声唱喏,“宣,灵淮公主府稚司药!”
稚奴手捧着长盒,一步步走上大殿正中:“微臣见过皇上皇后,祝皇上万寿无疆,皇后芳华永继。”
“灵淮送的什么?”
“回皇上,公主殿下在府中反思己过,白日练习箭艺,夜里绣制这副《涌泉跃鲤》,如此一月,方才绣好,今日命臣献上,望能博得皇上一笑。”
稚奴边说,边打开长盒,两个宫人一人执起一边,将这副绣品展开。即便坐在后座的官员也不难看出绣法精湛,尤其是泉水里跃出的两只鲤,更是呼之欲出。
“绣的很好,灵淮有心了,”宋定沅大笑,命人收起来,“来人,将朕的轩辕弓取来。”
此话一出,台下隐隐沸腾。
“轩辕弓?这把弓可是随皇上南征北战,危急关头救过命的弓。”
“听说可以一次连发三箭,百里之内可破甲。”
“灵淮公主闲来无事练练箭,殿下竟连轩辕弓这杀器都赐给她?”
宋怀章坐在上位,一笑置之。
他与小鸾都是父皇的孩子,可他从未因父皇的偏宠嫉妒过她,她是他的亲妹妹,她得宠,对他只有好处。
稚奴上前接过:“微臣代公主殿下谢过皇上隆恩。”
宋定沅送出这件宝物,方才因朝阳生出的一丝愧疚也随之烟消云散,心情舒畅。
他接着道:“让灵淮拿到箭好生同谢将军练,过一两月,朕要亲自检查。”
“是。”
高公公亲自去收了画,欲走去一边时,宋定沅又道:“不用收着了,挂去朕的养心殿。”
“喏。”
-
稚奴带了一大笔赏赐回府。
侍女拿了一卷长长的名单,宫人捧着盒,一点点的清点。
“御赐,南海珊瑚珍珠一对,玛瑙玲珑珠球金玉镯一只,螺子黛两盒……”
宋枝鸾跪在正厅,听宫人太监念了一长串,才起身接旨。
太监走后,她纳闷道:“父皇今日这么高兴?一下赏这么多东西。”
稚奴回忆着宋定沅的语气,道:“应是挺高兴的。”
她顿了顿,略有深意道:“皇上命高公公将公主您的画挂去养心殿了。”
宋枝鸾看着手上新做的丹蔻,撩唇道:“意料之中。”
“父皇赏赐这么多,本公主也不能毫无表示,来人啊。”
两名侍女上前:“公主有何吩咐?”
“父皇今日大寿,虽不能至,可本公主心情亦好,传令下去,不论品级,府上的人皆可回家探亲一日,聊表孝心。”
两名侍女面露喜色,答了话,便忙送不迭传话去了。
不到半个时辰,登记出府的奴仆侍卫便排到了府外。
谢预劲从门口进来,恰巧听见掌事侍女道:“其余的人若不离府,也可自行休整,子时需随殿下去角楼放天灯,为皇上祈福。余下的侍卫尽数调去观雪楼巡视,护卫公主安全。”
观雪楼位于公主府东南一隅,距水榭很远,众人齐聚角楼,声也嘈杂,莫说在地底砸石头,便是光明正大抬上岸砸也无人察觉。
采买天灯的人陆续离开公主府。
宋枝鸾在暖阁坐着,拿起茶杯,今日是稚奴拿出来的是杭州的贡茶,淡金色琉璃茶盏与茶托,满绿流金,煞是好看。
外头传来脚步声,她撩起眼皮,一眼便凝住了。
谢预劲背着弓箭,一身紫衣劲装,护腕刻着狰狞的兽头,一步步从门外走进。
像是走进山林,从容不迫的猎手。
宋枝鸾移开视线,喝了口茶,略苦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本公主以为今日宫宴,老师是父皇的座上宾,该抽不出身来府上才对。”
她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前几日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现在时辰晚了,本公主有心无力,恐怕要老师白来一趟了。”
谢预劲盯着她的眼:“殿下要为皇上祈福?”
宋枝鸾在看到谢预劲进来的那一刻,心跳便有所加快,那日在寝房外质问他后,接连两日,谢预劲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来人只说是旧病复发。
谢预劲能有什么旧病,她与他夫妻多年,对他的身体再了解不过。
他仿佛是为战争应运而生,重到能留下伤疤的伤势几乎没有,那支贯穿他们两人的箭也只留下了淡淡印记。
最大的可能,是谢预劲不想教她了。
若是今日谢预劲不来,明日宋枝鸾便会顺势派人再去寻个教习夫子。
可他偏就来了。
宋枝鸾慢慢道:“当然,父皇待本公主这般好,本公主出不了府,不能为他当面祝寿,在这公主府里为他祈福是理所应当的。”
“那今日的课便在观雪楼上。”
宋枝鸾深吸一口气:“本公主今日不想上课。”
谢预劲静静地看着宋枝鸾。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他话里的语气,比较之前有了极轻微的变化,有些冷淡。
“皇上一月之后抽检,殿下若不想让皇上失望,还需勤加练习。”
宋枝鸾瞅着他,两人目光在空中如同对撞了千万次。
半晌,她把茶端起来,一口气喝掉,“那老师就一起来吧。”
“把父皇赐的弓拿来。”
观雪楼有三层,通体玉白,碧瓦朱瓮,顶部以绿釉铺设,宽大的横梁与粗大的梁柱将这座以巨石为基的楼阁伫起,成为公主府上登高远眺的绝佳场所。
在宋枝鸾与谢预劲到之前,楼内早有侍女摆设陈列,采买来的花灯从后门运入,在正厅铺陈数列。
时辰还早,宋枝鸾上了三楼,横栏及腰,她今日未曾练箭,也未做准备,穿的是短襦长裙。侍女拿了绣金凤翅襻膊,她穿上,薄丝下露出半条雪白细腻的胳膊,裙下束紧贴着裤腿,鞋上嵌着的玛瑙玉片熠熠生辉。
浑身珠光宝气,连额间眼下的金粉珍珠都耀眼夺目。
轩辕弓在战场浴血而战,本无过多装饰,做的灵巧轻便,宋枝鸾命人涂了一层珠粉,长弓便成雪白,握在她手中,像是起舞的乐器,不像是杀人的东西。
谢预劲居高临下地望去,整座公主府,只有这一处歌舞喧嚣,其余地方隐没在黑暗中。
他视线在菡萏池上停下,“殿下不曾射过活物,今日试活的。”
宋枝鸾嗯了声。
她这些天射的都是死靶,经过一月练习,她能做到十发三中靶心。
谢预劲抽箭搭弓,一箭射进池中。
池面破碎,一条鲤鱼翻肚白。
宋枝鸾看的挑眉。
靶场上的靶,在她看来已经够远,但这三楼距池起码有三百步,月下昏暗,池水黑沉,能看清鱼已是不易,遑论射中。
她睁大眼,努力让自己看的更清楚一些。
找到一尾,宋枝鸾的箭急射而出。
轩辕弓虽难拉开,但射程更远了,宋枝鸾的箭碰到了
池水,可却好像失去了力道,轻飘飘的在水面滑行一段,沉入池里。
谢预劲道:“沉下心,动作要快,活物不会给殿下留时间瞄准。”
宋枝鸾专注于一件事时,总是聚精会神,每次搭箭,心里都在重复谢预劲的话,步步稳扎稳打。
短短半个时辰,那池面上已浮着上百支箭。
宋枝鸾不是全无收获,射中了两尾,一条射中鱼头,一条射中鱼尾,聊胜于无。
转眼到了祈福的时辰,观雪楼下的庭院已经站满了侍女,各色形状各异的花灯,内里的烛火徐徐燃烧。
宋枝鸾射完筒子里最后一支箭,抬头看向天空。
一盏盏天灯升起,很快便浮在高空。
漫空流火,楼上亮如白昼。
她的侧脸明媚,一如从前。
谢预劲倚靠在梁柱上,轻轻抬眸。
兴和七年花朝节,他骑马,拥着宋枝鸾经过一家香火鼎盛的寺庙。
那是一座月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