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方时勉抬眸,通过后视镜看了司机一眼,并没有接话。
  到了地方,是海市以奢华著名的私人会所,街边清一色的顶级豪车。
  方时勉不用看就知道这才肯定又不是单纯的吃饭,他心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厌烦,抬脚就往旁边走,却一个不注意差点撞到向他走来的接引人员。
  正当方时勉都做好道歉准备时,肩膀忽然被人扶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时勉总觉得被人往后带了一下,导致他根本没来得及站稳就往后倒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淡香混合着烟草味,不刺鼻,方时勉下意识地又闻了闻,总觉得这烟草味有些熟悉,不像平时徐龙身上闻到的。
  只是那若隐若现的淡香对他有些干扰,以至于没办法准确识别。
  “好闻吗?”那嗓音里带着点点笑意,方时勉甚至可以感受到男人发音时胸膛的轻微震动。
  方时勉像是受到惊吓的动物,飞快退开一步,转身警惕地看向那个气定神闲的男人。
  身着制服的接迎人员左看右看,显然是没遇到这种情况,在判断不出两位贵宾是否是敌对关系之前都不敢贸然开口。
  霍仲山身后跟着数位黑衣保镖,他垂眸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袖口,凌厉的气势似乎被收敛了些,他带着极轻的笑意看向方时勉,“不该向我道谢吗?”
  迎面走来的管理人员在位于两人十米左右的位置停下脚步,几位接引人员则退到更后面的位置。
  方时勉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低着头,“谢谢霍先生。”
  该道谢的,好像还不止这一次。
  霍仲山目光停留在少年藏在浓密黑发里通红的耳尖。
  直到霍仲山离开,方时勉浑身的肌肉与骨骼才缓慢地放松下来,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更加轻快与凉爽。
  只可惜还没等方时勉完全放松,余光中就出现了一抹他现在十分不想见到的身影。
  “小勉。”祝泽看起来情绪有点不好,“你的手机又没有开声音吗?”
  方时勉以笑容掩饰烦闷,“可能因为现在是工作时间,我忘记了。”
  祝泽神情微顿,似乎有点拿方时勉没办法,他不轻不重地在方时勉脸上捏了一下,“走吧小勉,这次这些人你都认识,他们好久没见到你,很想看看你。”
  这话一处,方时勉立即停下脚步,脸上写满抗拒。
  他知道祝泽说的是哪些人。
  祝泽心里明白方时勉的想法,他看着方时勉,然后抱住他,“就这一次,哥哥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他们见到你。”
  方时勉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轻轻推开祝泽,心里一片荒凉死寂。
  “就这一次。”方时勉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祝泽似乎在说着什么,他听不见,也不想去听。
  无助与恐惧混合着血泪咽进喉咙里。
  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敢转身就走!
  为什么不敢对着祝泽的眼睛说,可不可以不要让我做不喜欢的事,可不可以不要逼我?
  明明已经够小心,明明已经开始幸福了。
  方时勉像个失去生气的木偶,跟着祝泽进入了一个半封闭的房间里,里面坐了几位年轻公子哥,看模样也就二十来岁,相貌生的也都端正,只不过到底年轻,表面伪装的谦逊隐藏不了眼中的志得意满。
  见祝泽把方时勉带进来,几人都站起来,惊讶好奇的打量着方时勉。
  “祝哥果然厉害,竟然真的把时勉找到了。”说罢又兴奋的过来拉方时勉的手,“快过来给哥哥们瞧瞧,咱们小勉越长越帅了啊。”
  “我只当我最早搬出大院,是与兄弟们最疏远的那一个,结果居然是我们小勉,一言不发地就把我们都删了,闷声干大事呢。”
  周围笑闹起来,大家确实很久没聚在一起,对方时勉也没有恶意。
  只是,方时勉看着周围一张张熟悉又带着点陌生的面容,那些他们侃侃而谈的大院回忆,那些童年趣事,都变成穿胸刺骨的利刃,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记忆无法篡改,那些令他恐惧的回忆不是噩梦,都是现实。
  方时勉喝了很多酒,因为那些哥哥们说他需要为当初让他们伤心赔罪,祝泽阻拦几次,却挡不住方时勉自己要喝。
  朦胧间,方时勉自己爬上沙发,有人给自己盖了件衣服。
  有人说,“他醉了,让他睡会。”
  “哈哈哈,小勉还是孩子呢。”
  房间里大家畅所欲言,有人问祝泽,“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今天邀这些人,都是这些年家里混得开的,只是听说你家如今还在为霍家办事,当初大院里真正混得开的那两位小爷,你怎么不给兄弟们邀过来?”
  听到这话,大家纷纷附和,想见见当初可爱可怜的小弟是真,想与霍家现任掌舵者结交更是头等大事。
  方时勉耳朵像是被泡在了水里,听他们说话雾蒙蒙的,只是看着他们的笑容,看他们的脸,就好像又回到了大院里,那段让他不敢回忆,不敢触摸的时光。
  那些被烧毁的书籍燃烧的火光,那通在梦里无论如何也打不通的报警电话,那些越学越差考试成绩,还有不断落到身上疼痛,以及父母失望怨恨的眼神。
  方时勉缩在角落里,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可房间里浓烈的烟酒让他恶心。
  几位少爷嬉笑着,举杯共饮,似真似假地述说着自己被家族委以重任,以至于在大学时期就有极重的负担,不能与同龄人一同享受愉悦的大学时光。
  房间里的灯光很暗,像是要吃人,方时勉站起身,搭在身上的衣服眼见着要往下滑落,方时勉弯腰把它抓上来,下意识地给自己披到身上去。
  他靠着墙慢慢走,走累了就歇下来蹲会。
  因为行动的很慢,方时勉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屋里几位兴头上的少爷们注意。
  直到眼前通透明亮,方时勉才觉得空气可以轻松被吸进肺里,他走路有点摇晃,因为大地也在摇晃,让他站不稳。
  走廊的尽头是个很大的露台,方时勉有些艰难地走到那里,冷风呼啸。
  方时勉把衣服裹紧,他看着夜色下的万家灯火,自言自语,“请不要吹,有点冷。”
  但是风不会听话。
  夜幕下的海市灯火辉煌,繁华依旧,人的情绪影响不了城市,方时勉看不到喧嚣,于是只听到寂静。
  大脑空白之后,就会想起很多很多的片段,被刻意压抑下去的,难堪狼狈,被摧毁的自尊心。
  方时勉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些扑面而来的负面情绪,他迷茫无助,不明所以。
  露台的边缘是大理石的栏杆,摸起来很凉,手碰到之后还会变得湿润。
  方时勉踩在边缘的大理石上,熟练地想要往上爬,这是无意识的举动,他只是想知道,自己会不会被风吹起来。
  就像童话里那些很善良的人,会有河神海神现身显灵,被各种神灵救赎,方时勉此时坚信自己会看到风神。
  只是还没有完全爬上去,就被人揽着腰从背后抓下栏杆。
  方时勉本来反应就不快,此时被酒精麻痹更是迟钝,他感觉自己悬浮起来,于是轻轻地晃晃手,像是在游泳一样划拉几下。
  只是还没等他想清楚是不是遇到了风神,就听到一声脆响,屁股上狠狠挨了一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这一下着实不轻。
  方时勉转着毛茸茸的脑袋低头找了一圈,茫然地去捂住自己身上传来疼痛的地方。
  他转头望向抱住自己的男人,还有点状况之外的困惑,慢吞吞说话。
  “你好。”
  “好像着火了。”
  第10章
  “没着火。”
  高大英俊的男人沉着脸,眉目冷峻,嗓音里却透着不易察觉的无奈。
  霍仲山把方时勉放到露台的藤椅上,自己站在旁边点了根烟,就那样隔着一小段距离,安静地看着他,烟雾遮住男人眼中情绪,喜怒不辨,叫人看不真切。
  只是露台暖色灯光将他深邃眉眼间的冷寂消融,染上几分柔情,倒比平时看上去多了几分人情味。
  藤椅上的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透着醉酒后的绯红,眼眸里透着盈盈水光,鼻尖也泛着红,低敛着眉眼,看起来万分可怜。
  方时勉喝懵了脑袋,坐了一会儿还是站起来,指着那藤椅,面对着霍仲山,表情有点委屈,眼中甚至还带了点水光,“它好烫。”
  霍仲山拿烟的手一顿,然后微微俯身,垂手将烟熄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坐到方时勉对面的藤椅上,平静凝视着对面不知死活的家伙,风平浪静道:“还能更烫。”
  黑衣保镖接过侍者捧来的黑色大衣,刚向方时勉的方向走近一步,方时勉就跌跌撞撞站起来扑到他身上,语气焦急声音含混:“又要尿尿了,找一下厕所,不去会议室。”
  在醉鬼眼里的小小声,在今夜寂静的露台就是很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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