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这,这个,”福来这太监,胆小的毛病这么多年也改不了,腰又弯了下去,好似自己犯了天条,声音低如蚊吟,“陛下……已经离京了。”
“去了哪里?”
“西北。”
宋铭川指尖一颤,柔软的手帕跌落在地面,他疑心自己听错了,又重复问道:“你说他去了哪里?”
“不敢骗您,宋大人,”福来小心翼翼地道,“西北战事又起,为平定西北,陛下亲征,已离了京。”
“……”
宋铭川迟缓地垂下眼,看着跌落在地的手帕,良久,缓慢地抬眼,环顾这座大殿。
空空荡荡。
朝堂初定,西北战事已刻不容缓,新帝安排好一系列新政之后,并未急于改革,得用的旧制沿用,之前柳家人一律肃清,点出几名朝堂名不见经传的小官接手,竟然稳稳接住,而新任的龚相暂代朝事,待到初现新局时,决定御驾亲征。
这一消息传出时,起初是引发了些骚动的,有官员担心陛下看上去文质彬彬,上战场或许与龙体有损,然而从江南赶来的林将军却率先抱拳叩服。
东南军在裴帝手中本不怎么服从管教,在新帝面前却如此顺服,加上新帝又从东南归来……议论的声音便就此打住。
装备、粮草、人手、一项一项安排妥当,朝事亦定,百官相送,身着银色盔甲的新帝腰间系剑手持缰绳,身下神驹云踏火如灼灼火焰,于晨初率军而出。
“……就是这样了。”
龚子庚低声说。
而他对面的宋铭川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静静地坐着,垂眸,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说不出的低沉,就像窗外将落又不落的雨,连空气都有些烦闷。
龚子庚也沉默。
新帝登基,最该被万众瞩目的人必然是宋铭川,然而宋铭川自己拒了请升的折子不说,还从朝堂上销声匿迹了,旁人说他是想低调做事,但龚子庚上门敲了几次门也没被放进后就觉得不对劲。
他向来直觉很准,再加上知道新帝和他兄弟之间那纠葛的情感故事,脑内瞬间联想了一万种可能,忙不迭就想翻墙——然后刚翻进去就撞到个人,定睛一看,还是宋铭川当时用的车夫。
堂堂车夫是不可能穿着侍卫服的,更不可能在他栽下去的时候刀就架他脖子上,两人面面相觑后龚子庚先问:“你不是车夫,你是谁?”
十二也没想到竟然有人胆大包天,白日里翻宫墙……还翻得如此不美观,把差点戳龚子庚脖子上的刀默不作声地收起来,“我叫十二,是侍卫。”
“撒谎,你也不是普通侍卫。”龚子庚肯定,“普通侍卫不会有你这样的身手,也不会被陛下派到铭川身边——所以他人呢?”
他没得到回答,十二把他整个人拎起来,轻飘飘翻过墙,丢到外面,亮了亮手中的刀,“下次再翻进来,可是死罪。”
因着这个回答,龚子庚更确信宋铭川一定在宫里,他都做好了长期战斗的准备,没想到宋铭川先把他叫了进来。
外面的天阴沉许久,终于下起了雨,宋铭川在这阵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沉默很久,慢慢靠在椅背,声音低不可闻。
“他没和我说去西北的事情。”
“什么?”龚子庚没听清。
“他没和我说过他要去西北。”宋铭川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我不知道。”
他醒来时察觉到有异,只以为是朝堂有什么事耽搁,裴晏或许很快就回来,然后又像之前那样,要缠着他,然后叽里咕噜说许多的喜欢。
他想过很多,唯独没有想到裴晏会一声不吭地离京。
龚子庚哑然,“他……没和你说?也没和你告别?”
宋铭川摇头。
一句话也没有。
即使裴晏心知肚明他这样离京的举动到底代表着什么。
“那,那你现在是如何打算?”龚子庚不知道他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也不敢问,只能压低声音,“宫里可曾阻拦你走?可需要我帮忙?虽然很困难,但若你开口,我还是能想办法带你走。”
“不用担心,”宋铭川轻声道,“他没有阻碍我的行踪。”
他问了福来,得到答案,福来说陛下金口玉言,他可来去随意,若留下,便是宫中之主,若离去,就随他自由。
——随他自由,这句话就是最后的告别之语么?可裴晏连当面说都不敢,这又是谁教的?
宋铭川感觉到恼火。
可恼火也罢,骤然不告而别也罢,还有这些举动背后的含义也罢,堆叠上来,是宋铭川一时也难以形容的无言。
“铭川,”龚子庚看着他皱起的眉头,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小心翼翼问道。
“这是我第三次问你了,还是那个问题。”
“你……喜欢陛下么?”
第71章
没等到宋铭川回答, 龚子庚又自顾自地换了个问法。
“不,我觉得应当改一改……你真的对陛下一点喜欢都没有么?”
他的问题紧追不舍,神情也不像能轻易揭过, 问完后认真地盯着宋铭川, 想看出宋铭川的表情变化。
可是什么也没有, 对面的人依旧是平静的模样, 只是微微垂下眼帘。
在一片寂静中雨越发大了, 隐隐成瓢泼之势, 盖住了所有动静。
雨声里,宋铭川轻轻往后靠,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椅背上,没有回答龚子庚的问题, 转头看向窗外。
——这样的雨是只在京城下, 还是别处也有?
宋铭川终是收回目光。
“……他说让我再等几日。”
“等什么?”龚子庚下意识问。
宋铭川摇头。
其实这是他想出宫时福来对他说的。
那是宋铭川在宫中愣了很久才想起来,如今裴晏不在,他来去自由了,也该回宋府去,便抬脚要离开, 但福来又拦住他说:裴晏叫他“再等几日”。
宋铭川:“要等什么?”
福来:“或许是……让您等一个人?”
有些好笑。
总不能是裴晏, 上了战场的人哪里会再跑回来,他在这里也不认识谁,又有谁能叫他再等。
但就这样,宋铭川还是莫名其妙留了下来。
“这样吗?好吧,算了,”龚子庚看了他许久,最后叹了口气,“你知道么?回避其实也是一种回答, 但我不问你这个了,你总得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然谁劝你都是白搭。话说你怎么会在承羽宫的,我以为你会在……呃,陛下那边。”
……他总不能一直待在裴晏如今的寝宫。
宋铭川淡淡道:“这里熟悉。”
“也是,你和陛下应该大半时间都在这里待着的,”龚子庚环视四周,想了想顺手拿起一个什么动物摆件把玩了两下,“我还没来过这里,你别说,承羽宫虽然不大,但是摆设倒还挺风雅,我以为陛下从小吃过苦头,没怎么养尊处优,是不好这些东西的。”
“我摆的,”宋铭川看着他那个摆件,几乎能很轻易回想起它的来历,“他确实不爱弄那些东西,如果不给他换,这些摆件能一直堆在他宫里堆到登基……唔,你还挺有眼光,这是我做的。”
“你做的??”龚子庚看向这个摆件,一只小狼,看上去保养的很好,做工并不是非常精美,但看上去很用心,表面很是光洁。他试探着动了动小狼爪子,一块木头做的金币哗啦啦冒了出来。
“嚯!”龚子庚觉得很有些意思,拿着那枚木头做的金币上下抛了抛,“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难道是陛下小时候爱玩?”
“噢,他也不爱玩,”宋铭川突然有些促狭地看着龚子庚,“实际上他舍不得碰这个摆件,可宝贝了,每日就差抱着睡觉,生怕碰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摆在床头,你是头一个敢这么玩的。”
龚子庚如遭雷劈,感觉手上摆件有千金重,二话不说小心翼翼地摆了回去,做贼似的把金币也塞回了小狼爪子中,又若无其事左看右看,抽出一卷什么,像是纸张,“你怎么不早说!害我差点僭越……那这个呢?”
“嗯?”他愣了愣,仔细地辨认着字迹,“‘为君者当如松柏,风雪摧折犹立天地’,这字看上去像孩子的字……是陛下写的?”
“等会?”原本不甚在意的宋铭川听到话语后一愣,也很讶异,“你怎么把这个抽出来了?”
他凑近仔细看了看,有些吃惊。
不为别的,这是还在临水轩时他叫裴晏习字时写的。
这么长时间了,裴晏把他带到后来的折羽宫,甚至一直留到今天。
“这里还有很多,”龚子庚示意他往旁边的书架上瞧,满满当当都是写好的纸,“看这些纸张年头,想必有段时间了,陛下应该一直有存着……这么久的东西还能存着,陛下平时想必很用心。”
“是。”宋铭川轻声道。
他不知道。
“还有这些呢?”龚子庚又顺手抽出本书,本来以为是什么兵书,仔细一瞧,却是本杂书游记,“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