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没有。”裴晏摇头,想拉他起来。
  指尖相碰,两人却同时一顿。
  宋铭川状若无事地将手收回,不着痕迹地保持了一个微妙的距离,不离裴晏远到叫他发觉,但也不由着裴晏贴,裴晏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似乎没发现这点微妙的变化。
  福来很快进来收拾了茶盏,那朵花苞被下人带走了。
  宋铭川看出裴晏似乎不想提那朵花,恰好,他也不是很想回答裴晏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两人心照不宣地同时跳过方才那一段,又聊起新的话题,到宫门将要落锁,宋铭川起身离开。
  他离开时背影是一贯的从容,而也就没有察觉,在他一转身,裴晏的目光就极快地沉了下去,牢牢地锁在他身上。
  直到他的影子彻底消失。
  “福来。”
  “奴才在。”福来赶忙进门。
  裴晏语气听不出喜怒:“方才你收拾的东西。”
  “您是说那个茶盏?”福来赶忙恭恭敬敬回,“您放心,已经遣人丢了!但那朵花我瞧您养了几日,便叫他们留下了,如今就放在外间,您看……”
  那朵花苞脱离了枝头,裴晏从许多书籍里都看过:折下枝头的花若是用清水养护,也能绽放,但他所留的这一朵不知为何百般养护也只有花苞,本就靠着清水勉力维持,如今落在地面沾了赃物,很快就是要凋零的模样。
  在一段时间以前,它才在宋铭川指尖掠过,落在他的剑锋上,还是最鲜嫩饱满的场景。
  ——明明是早就预料的结局。
  就像明明早该猜到的,宋铭川可能会有的反应。
  裴晏闭了闭眼:“丢掉。”
  “……是。”
  门又关上了。
  这回裴晏站在屋中许久,直到听到身后有动静,才慢慢转身。
  他身后伏着一个黑影,是方宁回来了。
  方宁奉他的命去彻查二公主,已经带回消息。
  裴晏其实并不想听,他像个还没来得及开口示爱的青年,尚未说出就得到了最直接的拒绝,各种情绪已经在胸膛里乱成一团毛线,但此时不找些什么转移注意力,仿佛情绪又会空落落地找不到支撑的点。
  于是他伸手摁了摁自己的眉心,叹了口气,像是屈服了什么似的,“说。”
  方宁看他心情不佳,于是斟酌了用词。
  “四殿下,属下已经查到,二公主……与常人不同,喜欢的是女子,且对那王家姑娘有情,于冬猎别院时向王家姑娘表明了其心思,但对方无意,已和他人定亲。”
  话乍一入耳,裴晏还不解其意,他像是没听懂一样歪了歪头,待到方宁最后一句话落定,每个字被理解透,他瞳孔紧缩。
  ——二公主,喜欢女子。
  裴晏骤然想起他送别二公主时对方那同病相怜的眼神。
  还有更早之前……在凉亭中看到二人决裂时,宋铭川轻描淡写否认说“不知道”的表情。
  如刀锋一般尖锐的疼痛猝然划过他的眉眼,裴晏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可能性。
  宋铭川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他能理解宋铭川的反应,能理解宋铭川可能会有的拒绝。
  但宋铭川竟然如此之早的时候就在瞒着他——他不想叫自己知晓原来同性之间也能生出情愫,他不想叫他生出哪怕半分这样的心思。
  ……为什么?!
  裴晏心绪繁复,一时竟然有些站不住。
  夏季天色一日一变,皇城内突然一下子晦暗起来,阴沉沉似乎要有雨。
  当晚裴晏果然又做了梦。
  这场梦是延续的宋铭川在他屋中睡着的那刻,裴晏走进屋子就反应过来了。
  他清楚地记得宋铭川靠在窗台,怀中抱着花枝,鬓边发簪又要散落。
  但那间屋子已不是亮堂堂的,而是有些暗,屋外下起了淅淅沥沥小雨。
  这回他快步上前,握住了那支发簪。
  没有人来打扰,宋铭川还在沉睡,散落的头发如鸦羽。
  裴晏没有再犹豫,径直往前,狠狠将人推倒在了榻上。
  窗台外风送来的清苦草木香在此刻都变了味。
  滚烫,而又潮湿。
  这是裴晏第一次如此清晰而直观地梦到这幅场景:
  他的动作是毫不犹豫的,而宋铭川微微蹙眉,半梦半醒似的随着他的动作咬着唇,要醒来却又像被困在梦中挣脱不开。
  裴晏伸手拽过发带,将宋铭川的双手绑住,摁过头顶。
  他的动作强硬而坚决,与曾经同样梦境里那个小心翼翼的吻大相径庭。
  鼻尖满是湿热的空气和另一个人的呼吸,裴晏几乎是疯了般,看着这人如坠深渊般挣脱不开,几乎要流泪却又醒不过来似的崩溃,最后那节细白的指尖徒劳地抓住他的手,被他反手扣住,安抚般地吻。
  在那场几乎称得上极漫长的梦境里,宋铭川反复被他从榻上到书桌再到窗台,最后无力地抵着窗台,半跪着,随着雨水打湿花束。
  那捧被他折下的花枝已经散落,桃粉的花瓣落了满身,裴晏在夕阳的余晖下看过去,宋铭川方才半梦半醒哭泣似的睁眼,抬起手。
  那只雪白的手臂上,牙印清晰可见,不止一处,一直蔓延到更深。
  裴晏吻上自己留下的齿痕,捂住他的眼睛,再一处一处地亲过去。
  梦境虚幻地一颤,最后化作了漆黑,裴晏猛地睁眼翻身,平复呼吸。
  他身上满是热汗,连鼻尖上都是细密的汗珠,梦中高涨的情绪也真实地反馈到了现实——在身下。
  欲望如同火山未歇。
  可他的眼神里,情绪却已抽离出去,冷淡下来。
  他沉默地倚靠在床沿,最终还是喟叹一句。
  “……老师。”
  第36章
  宋铭川回到府里, 伸手碰了一下耳垂。
  滚烫的触感让他的手指一触即收,不用照镜已知道自己的这边耳朵会是什么样子。
  他不经常靠近别人,也绝不允许旁人轻易离近, 从未有过什么偏差, 除了裴晏。
  今日失态了。
  也不知为何, 当裴晏压上来时, 他那一刻竟然有种心脏要从喉咙中跳出来的惊慌感, 那种僵硬的触觉至今还未恢复。
  而更叫他烦闷的是, 他如今有一种微妙的、什么事超出掌控的错觉。
  这种不安定的错觉不知从何而来,像个无踪影的鬼魅,搅和得宋铭川一时半会不得安宁。
  ——这个源头来自于裴晏。
  或许真是裴晏一日一日长大,有些事在他看来就会变了味, 小殿下也不知道从何开始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
  比如今日莫名其妙的问话, 再比如窗台上那个被自己打碎的茶盏和花。
  宋铭川确信那不会是一个普通的茶盏,裴晏从不在房中放任何无意义的东西。
  说来有趣,裴晏明明是个皇子,过的生活却像苦行僧,房中只有日用物、书、刀剑, 唯一的书画或是摆件的点缀, 全是宋铭川给他挑了放好的。
  那个茶盏碎了,就好像冥冥之中什么东西断掉了,宋铭川莫名有些不安。
  元宝远远地瞧见宋铭川站在院子里不知道做什么,唤了声,“公子!”
  宋铭川一顿,“什么事。”
  “喔,”元宝没注意到宋铭川的神色,自顾自便走近了, “自从上次您吩咐以后,府内进人我都有留心,近日一个叫王二的小厮不太干净,我偷偷让人把他往外传的消息给截住了,您瞧瞧?”
  “给我吧。”
  宋铭川回神接过纸条,朝房间走去。
  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想必这人也不是谁精心调教出来的,都是和他府上的厨娘张大娘一般容易被抛弃的棋子。
  借着光线,他看清了纸条里的字,微妙地一顿。
  这是封过于简单却又能让他一眼认出是谁送来的字条,没有写府中大小事务,没有写他与谁来往,写的却是他喜好如何穿什么衣服形态如何,用词粗俗,不堪入目。
  宋铭川握住字条,不咸不淡地问了句元宝,“这人是什么时候进府的?”
  “也不久,就几个月前。”元宝说了个时间。
  ——巧得很,是在裴晏去“相亲”的那日之后。
  更巧的是他被大皇子拦住时,对方嘴上还说些什么“裴晏没有转达”诸如此类的话语。
  想必是他将丑恶的话语和嘴脸袒露给了裴晏,裴晏不愿叫他知道这事,于是避而不提。
  没有人喜欢被人觊觎,尤其是这样恶意的、肮脏的欲望,大皇子把这样粗俗的人送来,打着的或许就是要他发现的念头,说不定就等着他发作,这名小厮只怕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但宋铭川从出道那一天起,周围就少不了这样的目光,而这些目光对他而言,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无能狂怒。
  往日里他并不愿意和这些人纠葛。
  但他今日莫名情绪不佳。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