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尘尽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男人看了看周遭的一切,这只金乌的内府已经几乎被白烬全部净化,只剩这一点负隅顽抗之地,是对方识海残留的精神力量。
  “不愧是天生烬骨,祖石收官之作……”男人的声音带着赞叹意味,喃喃道:“即便被吞噬到这种程度,你仍然能保持清醒吗?不疼吗?”
  内府被污染到这种程度,正常人会为了抵抗这种痛苦而主动彻底沉沦。
  那是一种逃难。
  可眼前的青年始终保有最后一丝神智,具象所现,就是这片白日照不亮的深渊地底。
  “不得不承认,你做的一切令我刮目相看。”男人轻轻叹息。
  谁也想不到,他竟会藏在天命情劫之下,发展到如此地步,让冥族复活了八个人。
  “让我猜猜……”男人也不需要尘尽拾的回答,出神地思考起来,“那股溯时之力,就是与天命印共振才达成的。或许是让天命者受劫,又或许是让天命者度劫……然后,灵骨便能长大……是不是?”
  “唯一,这是她的手笔吗?可这骨必有基石,木……是木吗?……”
  白袍男人缓缓看向面无波澜的尘尽拾,摇头失笑,“我和你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足下轻云般的白烬下落,每落一寸,这最后的深渊黑暗便消散一寸。
  等到黑暗完全荡除,这世上也就不再存在金乌。
  尘尽拾看着他,缓缓蹙起眉,嗤笑,“你这白毛是什么东西啊。”
  哪怕已经被吞噬至此,他仍然骄傲得很。
  他是天然出世、带有不世神烬的金乌之鸟,自然看不上后天淬炼而出、拼尽全力模仿天然烬骨的样子。
  白袍男人顿了顿,下压的速度忽然加快,语气无奈:“我已经近百年没有过心情上的不悦,为此,的确要谢谢你。”
  尘尽拾掀着唇角,疼得之间战栗,声音却仍然刺人:“混沌五行很难吧,你试过了冰火木水,应该是都不行,才选择融合为烬吧——东方千业。”
  东方千业身形一滞,而后那儒雅俊美的表情上终于被激出了怒意,笑了:“烬十,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力量是收敛的,因为我的本意并不是给你带去痛苦,但现在我发现——”
  “你受的苦可能还不够。”
  站在深渊之下的白衣青年笑了起来。
  白光骤然大炽,刮骨一般沿着悬崖刺下来,在他人内府中如此行事无异于置对方于万劫不复。
  “冰,火,水,木……这些我都用不得,又如何?”他优雅地开口。
  “——这些灵属也救不得你。”
  眼看惨白的光线就要压到尘尽拾的头顶,最后一丝黑暗即将当然无存。
  可就在这一秒,所有白炽的光线忽然倒退。
  深渊之下的漆黑滚动着灰烬羽翼,一寸寸复原了回去。
  所过之处,竟然生出了萱萱花草。
  她并不侵吞他的黑暗,她的时间只是流经这里,就像清风拂过树叶,枝头红绦摇曳。
  东方千业蓦然被抽离回去,那儒雅的面容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愕。这股力量,这种气息,这是天级……
  头顶的巨大白日在转瞬之间就打回了白烬的四散状态,大面积吞噬如菌的纯白之地像退潮一样倒退。
  不是任何一种灵属在救他。
  是时间在倒流。
  东方千业在惊愕中终于看向尘尽拾——
  白衣青年仍站在深渊最深处,却捂着自己的胸腔。
  “你放白毛太阳的地方原来是什么东西,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尘尽拾说,“所以我一直很清醒,我就是想看看你要怎么吞掉我。”
  东方千业一愣,目光中带了一分不可置信,在被抽出他内府的最后一刻,听见那人勾唇开口——
  “可是怎么办呢?”
  他笑着站在满地灰烬之中。
  桃花眼清明潋滟。
  “我的春天她来了。”
  第48章 我即是树滚烫的怀抱拢了上来……
  48
  尘尽拾仰着头,内府被吞噬的溃烂正在消失,留下酸麻的触感。
  他站在原地。
  静静欣赏春天出现在深渊之上。
  就像阴暗的井口凭空伸出了一枝青花。
  内府被破坏到一定程度,他的神识就会被困在此,陷入混沌状态,他的确能在剧痛中保持清醒,但也的确一直没找到突破之法。
  可这世间最厉害的人已经来救他了。
  “这……这是……”
  东方千业仓皇后退,可那撤离的速度其实完全不受他自己控制,掌下白烬仍在极速释放,很快就被那股溯时之力无情地收回。
  这是东方千业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唯一想要缔造的这份力量意味着什么。
  “唯一……唯一?……”
  在时间面前,任何灵属,任何仙法,都无力抵抗。
  因为这一切都与时间并不在同一时,同一相。
  当白毛的太阳彻底被打散,照耀深渊的惨白光线缓缓被黑暗重新吞噬。
  尘尽拾背着手,灰烬的羽翼重新在身后凝聚,然后他神气地抖了抖。
  展翼一振,人就飞了出去。
  这是他的内府,外力的攻击会对他产生极大的损伤,同理,有任何风吹草动他当然都能感受到。
  在小树苗探进来的一瞬间,他就已经意识到了。
  她一定是非常非常担心他。
  非常非常心疼他。
  非常非常想见他了。
  尘尽拾飞出漆黑的深渊,眼底雀跃地看见外边的内府世界慢慢变回焚化烧灼的炼狱,清隽之身白衣无尘,背着手,走过焦土。
  欣赏了一会,他才终于回过身,面向深渊——
  幽幽漆黑,四面环着骨骼。
  原来所谓内府中的深渊,就是在他体内最核心之处,一座巨大的空落落的坑洞。
  这个深邃的洞口停留在他胸腔之中,经年累月地钻着冷风,藏着他所有阴恶潮生的意念,成了天然的恶鬼盘踞之处,所以东方千业都很难照到地底。
  可现在,他背着手站在深渊洞口。
  他闻见空气之中的冰木灵蕴,清凌凌地拂过他脸侧。
  北泠冰衣护着她的灵骨,第二个礼物她用得很好。
  尘尽拾小声自言自语:“那好吧,那我不再怪你忘了。”
  “……反正,我们会找回来的。”
  他眼尾氤氲出笑意,伸出掌心,接住了在他内府中降临的一片落叶,垂眸,忽然一顿。
  抬眸向上疾冲而去。
  …
  妙诀紧闭着眼睛,让自己的灵流流经尘尽拾的四肢百骸,沿途回溯着蔓延成灾的白烬。
  这一路越是看,越是触目惊心。
  从尘尽拾受了白烬一击,直到昏倒之前,一直在强行压制。可闯入四環数次不得不全力抵抗进攻,在他力量抽空之时,所有白烬鹤毛趁虚而入,开始了大面积传染。
  妙诀刚进入他内府的那一瞬间,几乎认不出他来。
  仿佛这具身体已经换了个人。
  这座内府之中蔓延的白光烬羽盘踞错杂,有些已经像树木根株一样深深地扎了进去……那应该是非常疼的。
  探入别人内府之所以是极其私密慎重的事,正因为稍有不慎就,会给对方灵骨神识留下不可逆转的伤害。
  寻常修士的内府哪怕被人窥探都会有剧烈动荡之感,更不要说被入侵内府寸寸吞噬。
  这感觉和被雷劈死、反复切割脑仁没什么区别。
  可他是怎么忍了一路,有说有笑,还能扛在所有人头顶的呢?
  怎么这么变态,这么能忍痛啊!
  妙诀紧抿唇角,额角渗出汗意。
  她在他的内府世界中仔仔细细又凶神恶煞地追着所有白毛,毫不留情地消灭每一寸,像是在他的世界里做一场大扫除。
  她需要保持极端清醒,极其小心,将回溯之力控制在白烬之上,而不影响他的原貌。
  不消片刻,妙诀浑身衣物就被冷汗湿透。
  但她不敢停下来,一鼓作气冲散那可恶的白光,将这场传染灾变彻底逆转,直到他的内府终于再次漆黑下来。
  妙诀终于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她的灵识也被对方重新强大的保护机制弹了出来,睁开了眼睛。
  “妙妙!”
  几双手和爪子同时扶住她。
  “他……”她神识回归本位,开口才发现声音微哑,“他应该没有大碍了,别担心。”
  白衣青年的双眸仍然是闭合的,但他们能感受得到,金乌冥息正在变得平稳。
  只不过内府被人侵吞后,识海会混沌自封,突破走出只是时间的问题。
  妙诀的眉梢微微放松,却再次紧闭双眼。
  属于她的危机从此刻才真正开始。
  天灵骨正在疯狂抽长,树木长高,树冠之上最高处的顶芽,终于越过了无形的界限。
  不二的金眸忧虑地看着她,“以人身破天骨本就有风险,而你的灵骨又极为特别,我们的灵系都无法与你相融相生,妙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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