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苏相衣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头。
  由董夫人暗中送进京,定安长公主的一双儿女,至今没有音讯。是生,是死,皇室瞒得紧。
  麒麟卫不会露面,程烁加入南巡,是她的主意,而皇帝在敲打她。
  卫安晏眼眸一亮:要说打探消息,京城里找不出第二个比桑澜还厉害的人物。麒麟卫指挥使莫不是桑澜?她已有一月不曾出门。
  程烁跟他一起出了宫门。
  “卫将军,南方之行,多多担待。”
  卫安晏翻身上马,白色发丝在空中飘舞:“程大人,莫走了令弟的老路,一切都好说。”不等程烁发作,扬鞭快马回府。
  镇远侯府的马车匆匆跟上。
  程烁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他等到了苏相出宫。
  “卫安晏当真可信?他可处处与我们作对。”
  苏相知他口中的作对,是红袖香和程家的案子,秉公处理对镇远侯府只有好处,卫安晏若是无缘无故地帮忙隐瞒,那才是见鬼。
  “总好过魏相的人,他知分寸,不会太难看。”
  第66章 敞开了哭,哭不动了,就不……
  商队要出发的前一天,偷钱的小贼捧着没用完的银子送到了客栈,要还给谢木兰。
  “姐姐,剩下的银钱用不上,爷爷让我还给您。”
  他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头:“谢谢姑娘的大恩大德。”
  谢木兰掂着荷包,里头的银子至多用了一半:“这是怎么了?”孩子脸上的苦笑,她不愿深想。
  桑澜从货物上跳下来:“你跟着他去看看。”
  谢木兰跟着小贼回小巷。
  前两日在床上编草蜻蜓的孩子,如今被两卷凉席裹着,躺在木板车上。
  一家子人准备推到城外埋了。
  谢木兰拿着用了一半银钱的荷包,心里不是滋味:“不准备棺
  材吗?”
  老翁嘴上说着:“两个孩子,又没成人,要什么棺材。”眼底通红,这两个孩子是他的亲孙子。
  老妻和媳妇儿同谢木兰道谢,她那日留下的银钱给孩子买了药,但晚了一步,孩子没能救活。
  他们推着板车,一步一步往城外走。
  谢木兰跟在后头,她想送一送两个孩子。
  “谢姑娘,你哭什么?”小萝卜从人群里窜出来,走到谢木兰身边,掏了块干净帕子,“擦擦吧。”
  “心里难过。”谢木兰拿着手帕捂着鼻子,带着哭腔的音儿,“不应该这样的,他们还是两个没长大的孩子。”
  小萝卜见得多了,没觉得有什么:“世道艰难时,早早下去享福,等上头的日子好过了,再投胎到好人家,也不失为一桩坏事,想开些。”
  谢木兰侧目看她:“你说话好生冷漠,你难道就没有父母兄弟姐妹吗?”
  “嘿,我劝你看开,你怎么反过来戳我心窝子。”小萝卜一挥袖,转身走了。
  过了好一阵,一行人快出了城门,她才回来。
  两个孩子下葬前,小萝卜往两人手里塞了新买来的拨浪鼓,朝媳妇儿解释:“大姐,小孩子下去之前,身上带个新玩具,排队投胎的时候,还能有个乐子。”
  媳妇儿连声道谢:“谢谢你。”谢完,她又哭,她只教会两个孩子用稻草编小玩意儿,却没给孩子买过玩具,心里更愧疚。
  洛城太乱,这一家普通人求生太艰难。
  谢木兰向康平郡王求情,请他回南疆时,带上这一家子,至少去了南疆,能分到田地。又向桑澜借了钱,拿给老翁,请他一定要送三个孩子去学堂念书,不要再做坏事。
  商队启程,与康平郡王一行人分开,朝东南方向走,去越州。
  桑澜跟三个孩子一一道别。
  莲池哭得极凶,他怕此生再也无缘见到桑澜,一手拿着小木马,一手抓着桑澜衣角不肯松开。
  萧星野和岳蕊本来不想哭,被他一传染,客栈内哭声一片。
  桑澜左右两腿两个孩子,身前腰上又挂着一个。
  莫格见了哈哈大笑:“桑姑娘,三个娃不肯放你走,不如跟我们一起回南疆吧。”
  桑澜无奈地摸了摸三个孩子的头发:“我肩上担着差事呢。”她对三个孩子说,“不舍得我就多抱一会儿吧,敞开了哭,哭不动了,就不难过了。”
  三个孩子哭得声嘶力竭,直到哭不动了,才肯松开桑澜。
  桑澜骑上骏风,抖了抖被泪水浸湿的衣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总有再见之日。”一扬鞭,领着商队走远。
  岳蕊爬起来,朝她离开的方向大喊:“我会在南疆开一家最大的香料铺子!”
  莲池跟着喊:“我会成为南疆最厉害的法师!”
  康平郡王打了个哭嗝:“我,我会写完南疆最多的功课!”
  莫格:王爷,您的儿子没救了。
  ……
  出洛城外二十里路,所见景色更加荒凉。
  路边平坦处,都是胡乱搭起来的草棚子,这部分人是没钱进洛城的穷苦人家,比老翁一家更穷。
  见到商队,有的人眼睛发红,但商队人手一把长刀,有贼心也没胆子上前。
  天色暗沉,营地点起篝火。
  热锅翻滚着加肉的米粥,小萝卜盛了一碗,敲了敲车门:“大小姐,吃饭啦。”
  谢木兰推开门钻出来:“小萝卜,对不起,我今天不是故意的。”
  小萝卜把碗放进她手里:“我晓得。”
  桑澜拿着两个饼子过来,分给两人:“你们俩,嘀咕什么呢?”
  小萝卜拿起饼子,咬下一口,嚼吧嚼吧,嘟囔着嘴说:“那家人的事,她想不通呢。要我说,她见过的事太少,没承受能力,还得练。”
  桑澜挨着坐下,也劝解谢木兰:“圣人选拔人才,挑选有能力的官员,是为了安定一方百姓,叫他们安居业乐。而我们南下是为查清灾情,将事情传回京里,让圣人知晓,是哪一个狗官或是乡绅士族在为祸一方?再做派人妥善处理。”
  “你在这里为老翁一家难过,却不去弄清他们的苦难从何而来?不去解决事情的源头,老翁家的事情,只会多,不会少。”
  两人同行一月多,桑澜看出谢木兰虽然高傲,但确实是个好心肠的将门贵女,这才有耐心同她讲一讲。
  谢木兰:“什么源头,像程斌一样的人吗?”
  桑澜与小萝卜对视一眼,想起一路过来的流民:“只怕,更坏。”
  “我查到洛城盐价极高,老翁家两个孩子瘫软在床上,下肢肿胀,说话也没个精气神,有可能是缺盐的缘故。”桑澜摇了摇头,“等我查他们的脉象时,药石罔效。”
  谢木兰:“你在城里为何不说?”
  桑澜:“洛城的县令要有本事压下官盐的价格,不会有此情形,而洛城隶属于越州,我已将相关的情形,传回京中。”
  谢木兰又察觉自己失言:“对不住,我还当这里是京城,不知外头是这般情形。”
  桑澜掰下一小块饼子,望着远处的流民:“你无需道歉,谢老将军叫你跟着我们出来走动,是为了让你多看看底层人怎么活。”
  谢木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我们能送一点粮食出去吗?”
  桑澜喝了口热粥:“可以,但你要小心。”
  谢木兰拎起一小袋粗米。
  小萝卜放下饼子和粥,跟了上去:“我去看着她。”
  流民见到谢木兰提着米,眼睛放光,有的人甚至站起来了。
  谢木兰将米搁在地下。
  没走两步,有一小童上前拉住她:“姐姐。”
  “怎么了?”谢木兰转身蹲下来问他。
  小童猛然推她一把,几名成年男子拿着锄头、镰刀冲了过来,准备挟持谢木兰。
  “站住!”小萝卜亮了刀子,“不识好歹的东西。”
  她话音刚落,一道箭矢没入几人身前,桑澜在远处执弓。
  谢木兰起身,愤愤道:“我好心送你们吃食,你们却想着挟持我。”她往回走,却没带上米。
  一人拎起米袋子,不屑道:“你们车队那么多货,只舍得送这一小袋米,太抠门了吧。”
  “你!”
  谢木兰气得说不出话,小萝卜转了手中匕首:“想找事,可以。”
  她突然冲上前,一跃跳到说话之人身上,将他扑倒,长臂一挥,拎起他被斩断的头发:“光我一人动手,杀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更不用说我们的商队里,全是像我一样的好手。”
  流民噤声,没人再敢说大话了。
  商队里的人,个个转身看着他们。
  “拿起米,滚远些。”小萝卜起身拔出桑澜的箭,拉着谢木兰回营地。
  桑澜接过箭,拿抹布擦了擦,装回箭匣:“谢姑娘,不要拿你的性命,在处境艰难时考验人心。”
  “我知道了。”谢木兰捧起稍凉的粥,呼噜两口喝下。
  不多时,五匹骏马在夜色中飞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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