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顾医师披着大衣去开门。
  桑澜抱着草筐,用竹棍支撑着身子,发丝散乱,双手双颊处均有擦伤,听她凌乱的气息也能猜到寻药的过程很是艰难。
  顾医师接过箩筐,将她扶了进来。
  两人刚跨入门槛,桑澜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顾医师与刘婆婆合力将其抱上床,刘婆婆摸到她身上热乎乎的血,手指发颤:“老顾,有血。”
  顾医师更想抽自己的嘴,为何要多说那几句话,这傻孩子。
  屋外大雪积了半人高,医馆外挂着“今日有事外出”的牌子。
  两个人老人轮流休息,守着两个少年三天三夜,就连大儿媳妇送饭来,也只让她从后门递进来,送了就离开。
  桑澜醒来后第一件事,先摸到自己脸,上面的面具完好无损。
  “你醒了。”
  顾医师半眯着眼,眼皮早就睁不开了:“他无事了,每日服药即可,方子与药材在桌上,你自取便是,老夫可熬不住了。”
  他与老妻互相扶持起身,不忘叮嘱桑澜:“仔细你的伤口,虽说你有一身本事,但命只有一条,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他还没老眼昏花到分不清阿兰姑娘肩头是兵器所伤。
  桑澜撑着身子起身行礼:“多谢顾医师与刘婆婆,我这就带他离去。昨日,只当我姐弟二人不曾来过。”
  见她要走,还要带人走,顾医师的瞌睡又被桑澜吓没了:“你如何能下得了床。”
  “二老救了我,于我有大恩,我不能将祸事带给二老。”她利落的起身让顾医师与妻子松了口气。
  “等等。阿兰,有人在打听你的消息。”顾医师叫住了她,“说是京城的贵人,咱们都没说。”
  “顾医师,刘婆婆,你们从未见过我。”
  月光下,桑澜将弟弟背回自己的小院。
  刚将他安置好,一道黑影从房梁处跳了下来。
  喵。
  月色下,一只肥胖的三花猫对着桑澜嗷嗷地发了一通脾气。
  桑澜伸手挠它的下巴:“菜包,我和书呆子生病了,在医馆住了几日,我不应该这么晚回家的,这就给你取小鱼干。”
  钥匙插入柜门,桑澜拉开柜门,扑面而来的鱼腥味,一排鱼干,从小到大,整整齐齐地挂了一排。
  菜包从桑澜的怀中挤了出来,走到最大的鱼干面前,伸出爪子推了推,转头看向桑澜,颇有一副你供大爷我吃好喝好,大爷就不跟你计较。
  桑澜对此习以为常,她取下菜包要的鱼干,菜包顺嘴叼住,生怕她后悔。
  但它没扒拉两口,弓起了身子,浑身毛发树立,冲桑澜身后发出警告声。
  “小野猫,你养的猫儿好聪明,从哪得来的?”
  熟悉的气息让桑澜眉头一紧,他何时追来了?
  白发少年从房梁上跳下来,坐到床头:“小野猫儿,你身上有股药味。”
  桑澜明白,这是在说她如何暴露的行踪。
  白发少年伸手摸向弟弟的脖颈:“他是你什么人?小情郎么?”
  “放开他。”
  桑澜拍了拍菜包,它叼起鱼干,识相地钻进桑澜为它单独修建的地道,一溜烟儿地跑没了影。
  “他死,你也死。”她拿出挂在鱼干身后的短刀,对着白发少年。
  “姑娘,我开个玩笑罢了,你别当真。”白发少年松了手。
  “前两日,你欲置我于死地,也是玩笑?”
  白发少年指着昏迷的弟弟:“他姓慕容,名莲笙。我是他表哥,卫安晏。我姑姑去世后,姑父来信说莲笙身体不好,送到乡下庄子养病去了。我回家找不到他人,所以特意来此地寻他。”
  桑澜与弟弟相处的三年间,他始终不肯告知自己的真实姓名,也不肯说为何被关在这里,日日受人磋磨。
  他只说他有苦衷,怕给她招来祸事,只要等到了人,就会从这里离开。
  她第一次知晓了弟弟的名字。
  慕容莲笙,真好听。
  一想起他受的苦难,桑澜没忍住替莲笙质问道:“真有你这门亲戚,他何至于活的不如一条狗!”
  “狗?”,卫安晏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两人争执声吵醒了床上的人。
  慕容莲笙迷迷糊糊间,先唤了一声:“阿兰姐姐。”
  他睁眼看见白发少年,双眼眨了眨,嘶哑的声音带着些疑惑、欣喜:“表哥?你来了。”
  仅说了两句话,又昏睡了过去。
  卫安晏冲桑澜一挑眉:“他叫我表哥,你该信了吧。”
  “他还叫我姐姐呢。这位表哥,信呢?”见他双眼茫然,桑澜双手一摊,“这三年来,他托我往镇外送信,一年不下二十封,你可曾收到过一封。”
  莲笙刚刚唤白发少年的语气,显然是没有防备的,这足以证明他们是相识的,甚至关系要好。
  但真有那么好,他何苦被人折磨至此。
  更何况,肩头尚未愈合的伤口提醒着桑澜,名为卫安晏的白发少年不是个善茬。
  卫安晏:“我确实不知。”
  “这位表哥,我初到玉溪镇,撞见他被一人用刀挑断脚筋,那人还命婆子用铁链拴住他。用铁链拴住一个瘸子,何其可笑。”
  桑澜紧紧盯着卫安晏的脸,他的双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继续道:“婆子一日只给他吃一顿剩菜,若是想不起来,便不给他吃饭。生病无药可治,天冷无衣可添。”
  “挑断他脚筋的人,每月都会带下人来院中寻酒作乐,用鞭子抽打他,让他在院中爬。”
  桑澜窥见他眼尾逐渐显露的泛红,看来是真不知情。
  卫安晏反过来质问桑澜:“你为何不带他走?让他在此地被人百般折磨,你就是这么当人姐姐的?”
  “呵,是我不想带他走吗?他执拗得很,他不肯走,他说他要在这等人。”桑澜冷哼一声,“你没有资格指责我。”
  “莲笙在玉溪镇整整等了你三年,而我在这里陪了他三年。莲笙体弱多病,需要草药续命,我上山采药打猎,外出走镖行商,这才养活了他。”
  第3章 昭和公主
  卫安晏察觉自己的失言,先道歉:“对不住,是我误会了姑娘。你与他萍水相逢,为何帮他?”
  “他救了我的猫,菜包。又唤我一声姐姐,我自然不能弃他而去。”桑澜将药包扔入卫安晏怀中,“我守了他三年,他等到了你,那我就走了。”
  她冷静下来,顾医师说京城来了人寻她,她得走了。
  带上莲笙,她怕害了他。
  卫安晏将药包放到一旁:“你救了莲笙,于我卫家有大恩,倘若你随我们回京城,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我不稀罕。”
  整间屋子中,唯有她窸窸窣窣的忙碌声。
  卫安晏见她当真要走:“姑娘,你遇到难处,可上京城镇远侯府。”
  桑澜敲了敲门口的小木板,菜包跑了出来,抓着她的裤腿直往上窜,直到桑澜将它藏在大氅里。
  临到门前,桑澜再回头看了一眼慕容莲笙:“日后,你待他不好,我会带他走。”
  一人一猫,从雪夜中消失。
  卫安晏环顾四周,小屋简陋地出奇,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都不为过,墙上挂着簸箕和渔网。
  桌案上有些许纸张,上面有涂写,应当是练习的废纸。
  他拿起来,狗爬的字迹一入眼,刺得他睁不开眼。
  转了转屋子,见表弟没有醒来的意思,他借着烛光翻起纸张,上面写了一些话:
  师父,今天菜包偷吃了一条大鱼,将一只死耗子放在我的床头。
  ……
  卫安晏揉了揉被桑澜掌击的小腿,一道人影敲门步入门中:“主子,她往京城的方向去了。”
  “继续派人跟着,不要被她发现了。”
  “主子。”
  那人停留着不走。
  卫安晏:“何事?”
  “端亲王世子在来玉溪镇的路上,他要找一位带着猫脸面具的姑娘。属下认为,端亲王世子找的人,应当是阿兰姑娘。”
  阿兰姑娘与端亲王府有关系?难怪他提起回京城过富贵日子,她那副不屑的神情。
  卫安晏在医馆外,目睹阿兰姑娘抱着药从镇外回来,一路上跌跌撞撞,却始终护着筐中的草药。
  老医师与老婆子的话,他听得清楚。
  这些年,若不是阿兰姑娘一直照顾莲笙,莲笙怕是很难活到现在。
  既如此,他就帮她一把。
  卫安晏扶起昏迷的慕容莲笙,吩咐属下道:“不要留下痕迹,包括她的痕迹。”
  数十里之外,一叶小船顺水而下。
  桑澜啃着肉干,菜包趴在她温暖的臂弯里,打着呼噜。
  翌日,天光大亮,玉溪镇中。
  悠悠笛声从马车中传出,狐裘大氅少年身姿挺拔,手中把着横笛,他的侧脸轮廓分明,清冷疏离眸光像皑皑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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