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桑澜:“劳婆婆费心,我家中有个规矩,女子若非年满十八,否则不可摘下面具示人。”
  顾医师听到阿兰透露一丁点信息,耳朵抖了抖,他将药罐放到柜台上,往上套了一根绳子,打了个结:“即是面对爹娘,也不摘下面具?”
  桑澜憋着笑摇头,爹娘早就去了,哪有什么规矩,她胡诌的。
  接过顾医师手中的药罐:“镇子里头来了人,二老若无事,早些歇息吧。”顺走柜台上哄孩子吃药的蜜枣,留下银钱,步入风雪中。
  “这孩子,都跟她说了不要银子。”顾医师嘴上这般说着,手却伸向柜台上的银子。
  刘婆婆伸来的鸡毛掸子一抽:“老婆子救命恩人的钱,你也要拿?”
  一路行至离别院百步远的地方。
  桑澜止住了脚步,一袭蓝衣没入院根的树后。
  马车停靠在墙边,先前遇见的马队将前后院门围住。
  院中传出女子的惊呼声,接着华服中年男子揪着酒醉少年的衣领,将其从院中拖出来。
  美妇人抱着一件大氅在后头追:“侯爷,他是你的儿子啊,好歹为他披上一件衣裳吧。”
  “不成器的东西,跑到这来喝酒。不是第一次了吧,等本侯回去再与你算账。”
  美妇人被华服中年男子吓得打了个哆嗦。
  三人先后上了马车。
  两名侍从拖着一卷草席出来,桑澜手心一紧。
  草席一时没包住,露出一赤裸的身体,看清那人的脸颊,是贵公子的小厮。
  直到一行人匆匆离去,桑澜这才靠近别院,确认院中没有陌生气息,一跃上了墙头。
  书呆子仅身着里衣跪在雪地里,身下铁链连着他与破败的屋子,活像一条不受主人待见的病狗。
  瘦弱的肩头已然堆积了一层雪,见是桑澜来了,毫无血色的唇仅蠕动了一下,整个人垂直朝身前的地面扑去。
  桑澜一个滑跪,接住少年将他拥入怀中:“书呆子,别睡,我送你去医馆。”
  深蓝色大氅盖住了少年,盖住了他的狼狈,也盖住了他那声“姐姐”。
  她一掌拍向手腕粗的锁链,锁链应声而断,打横抱起少年,飞快跃进风雪中。
  今日的风雪比昨日更急、更大,路上没人看见桑澜如同飞鸟般在屋顶上自由飞行。
  唯独路过鸿来客栈时,有人透过窗户,窥见桑澜在屋顶上飞跃的身影。
  那人慵懒地依在榻上,一头白发随意散落至胸前,削弱了眉峰间的冷意,目光紧随窗外逐渐远去的蓝色飞影,问道:“你们还没找到人?”
  一人汇报道:“主子,成化侯并未带着表少爷离开玉溪镇,且成化侯命人丢到荒山的尸体,不是表少爷。”
  另一人道:“主子,别院中没有表少爷。”
  白发少年起身下榻,光脚踩在地上,来到窗前,双手撑着窗沿的积雪,望着蓝色飞鸟最后消失的位置:“找不到就继续找,直到找到为止。”
  “主子,有人看见一位蓝衣服的女子闯入了别院。”
  白发少年套上鞋,伸手接过下属递过来的大氅,抓起佩剑,推门走了出去:“走。”
  ……
  顾医师与刘婆婆刚合上医馆,听见有人敲门,小儿子出门收药材去了,大儿子一家此时也不会来。
  两人本来不打算开门,一听是阿兰姑娘的呼喊声,又将门板取下。
  “这三年,是他?”
  顾医师指着大氅中的人,少年苍白的面色与微弱的气息无不表明他的病弱。
  阿兰姑娘三年来抓的药,都有了答案。
  “老顾,快救人。”
  桑澜提着桶到门外去装了一桶雪,与顾医师一起扒开少年淡薄的衣衫,其满身的伤痕让顾医师手一顿。
  他看向阿兰姑娘,她倒是习以为常,全神贯注地用雪擦拭少年的身子。
  油灯添了又添。
  桑澜扶着顾医师坐下,顾医师感受到一股暖意在自身经脉中流转,他笑着看向眼前坐到病床上的少女,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他在镇上住了一辈子,从没见过病床上的少年:“阿兰,他是你什么人?”
  桑澜:“一个不成器的弟弟。”
  第2章 姑娘是哑巴
  顾医师摇了摇头:“他也过得太磕碜了些,你这当姐姐的,不称职。”
  少年脚踝上明晃晃的镣铐,险些让他以为阿兰姑娘劫狱去了,仔细检查才松了口气。
  少年的衣服并不是囚服,而是出自镇西边的彩衣阁,他家大儿子也有一身一样的,约莫是三年前的款式。
  其脚后跟处,左右各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是被人挑断了脚筋。
  除非寻到极其珍贵的药材与专治经脉的医师,细细将养,否则无法续上。
  少年本就受了风寒,再加上今日这场大雪,寒疾入了肺腑,恐怕以后要终日与药物相伴。
  桑澜自然没错过顾医师忧心的表情:“老顾,尽管治,银子不够,我回去取。药材不够,你给我图纸,我去寻。
  只有一条,无论如何,请您务必尽全力救他,最好是别落下病根。”
  她的话语,极为认真。
  顾医师扶着椅子起身,摸向少年的脉搏,再问:“他是到底是你什么人?”
  “弟弟。”
  “他与你不像,不是亲弟弟吧。”
  “老顾,你只管说让我找什么药。”
  “阿兰。”顾医师念着今日她救自家老婆子的情谊,斟酌着开口,“老夫与你说实话,他的双脚,我治不了。他的寒疾深入肺腑,若想根治,天亮前,需得寻来黑节草,此草长在镇外的山崖上。”
  “既然他不是你的亲弟弟,没有重要到那个份上,老夫劝你还是别去了。你今日送他来医馆,已经是救他一命。”
  桑澜从小性子倔,她将书呆子当成亲弟弟,养了三年。就算阎王爷派黑白无常来索命,也得先问过她同不同意。
  “老顾,事出紧急,我不得已带他来此求诊。今夜,劳烦您多多照顾他。”她起身拿起一侧的草本集册,双手递给顾医师。
  顾医师说完就想抽自己的嘴,但事关一个人的性命,他找到黑节草那一页,撕下来:“老夫虽然年纪大,还是有两把刷子在身上的。”
  “多谢。”桑澜收起,揣入怀中,拿起沾了雪的大氅,匆匆奔向雪夜中。
  顾医师切了一片
  人参,含在舌头底下,心里盼着她平安归来。
  万家灯火,桑澜在屋顶上飞奔。
  以周老婆子的习惯,今夜她定不会回别院,但桑澜需要将门窗都锁住,以防周老婆子发现少年消失。
  别院的门依旧从外面锁上。
  桑澜轻轻落地,拾起地上断裂的铁链,一道男声从上方传来:“姑娘,深夜来此,是来寻人的吗?”
  来人杀气震起一层雪,桑澜还未来得及作答,只见一道剑光闪过。她以铁链为棍,两手掐住两端,扛下了砍来的长剑。
  来人身姿健硕、宽肩窄腰,雪白发丝在月下飞舞,他鲜红的唇瓣微微弯起,声音慵懒:“怎么,姑娘是哑巴,不会说话?”
  他执剑的力道自上而下,压得桑澜的腰,弯了一寸又一寸。
  铁链在剑端摩擦出火花,桑澜索性就地一滚,朝墙头跃去,却被白发少年捉住脚踝,整个人跌落在地。
  白发少年顺势将她按在地上,双腿跨坐在其后腰上,从其身后锁住双手,长剑没入她的肩骨。
  白发拂过少年满含冷意的眉眼,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身下之人:“说,你是谁派来的?”
  脸颊贴着冰冷的雪地,冻得人快失了神志,桑澜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对手,肩头的剧痛让她额头不断沁出冷汗,咬着牙回道:“没人,派我来。”
  “撒谎。”
  白发少年长剑一拧,桑澜当即痛吟一声,心里咒骂着背后的疯子。今日为了救书呆子,她用了大半的内力,大半宿都没合眼,再遇上这么个煞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她闭上眼,冷静思考应对之策。
  身下之人久久没有动静,白发少年目光略过她颈后一颗红痣,起身拔剑,带出的鲜血洒了一地,脚尖勾住她的肩膀,将其翻转过来。
  “死了?”
  桑澜猛然睁眼,一掌拍向白发少年的小腿,白发少年被这一掌拍得踉跄。
  趁此时机,桑澜爬起身,捂着肩头伤口飞蹬上墙,消失在了雪夜里。
  白发少年望向她消失的方向,嘶了一声:“嘶,带面具的小猫儿挠人真疼,身上带着药味,这镇上好像只有一家医馆吧。”
  蓝衣少女在雪地上踉跄着前行,直到确认身后没有追踪的气息,这才回到了住所。
  床头的小窝空着,菜包怕是没见着她人,跑出去野了。
  她脱下衣衫,咬着牙为自己包扎了伤口,再服下一粒药丸。
  约莫天亮时分,医馆后院的敲门声再度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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