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言情小说还要不要?”
  “不要。”
  “以前不让买非要买,不让读偏要读,还把眼睛看近视了!”
  “明明是学习学近视的!”
  ……
  东扔西扔,竟然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杜宁扬和方芳靠着衣柜,环顾四周,这个常年堆得满满的小次卧,竟然空了大半。
  要扔掉的东西,几乎都是她工作以前用零花钱和生活费买的,再之后她回家总是和一个二十八寸行李箱形影不离,所有的行李都装在那个箱子里,随她来去。
  “妈妈,”杜宁扬声音轻轻,“你给我买了好多东西啊,你对我好大方。”
  “嗯,你是花钱大王,”方芳说:“以为花钱大王长大以后会变成花钱大大王,没想到再没找我们要过钱。”
  杜宁扬把脑袋静静歪在方芳肩膀上,“嗯”了一声。
  方芳抚了抚她的脸,“既然现在回来了,就安心当回我们的小孩,喜欢什么妈妈再给你买回来,把这个房间重新填满。你呢有一点挺好,喜欢的东西都不贵,又不要飞机又不要大炮,就喜欢点衣服首饰,这些妈妈还是买得起呀。”
  这次要强的她没再推脱,答非所问,“是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方芳的心倏然一紧,捏了捏她的脸,“我没有催你找对象的意思哦,但是呢,我们还是鼓励你再去认识新的人,毕竟我们家的花钱大王还很年轻,还很优秀。”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和爸爸那么好。”
  “所以我们也不会强求你再去结婚或者生小孩,就是怕你以后孤单。”
  “知道了,”杜宁扬顿了顿,一半坦诚,“我有正在接触的人,还挺喜欢。”
  “哎呀,”方芳顿时喜形于色,“那很好的嘛!”
  “但可能不是特别合适,处不久,”杜宁扬垂眼,看着地板的缝,语气里少有地丧气,“他各方面条件挺好。”
  “先处着呗,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方芳很认真地说:“你小时候很喜欢坐火车,我问你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在意目的地,每次都说是因为沿路的树很绿,这是一样的道理,你把他当成一棵你很喜欢的树,你的旅途里还会有很多很多的树。”
  “好的呀,不愧是我的亲妈妈!”
  “他长得帅吗?”
  “当然。”
  “年纪多大?”
  “比我小点儿。”
  “姐弟恋啊!”
  “嗯,也没小太多。”
  “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
  “没,”哪儿敢哪儿能给她看,杜宁扬转移话题道,“哦对,还有没有要扔的,今天一并搞定。”
  “哦对!差点儿忘了。”
  方芳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扁平的大长方形收纳筐,“这里面好多你的证书、卷子、本子贺卡,乱七八糟的一堆,我前天拉出来看了看,有的都粉化了,打开盖子扑得满脸灰,呛得很,拿不准你还要不要,就没敢扔。”
  这里面都是些什么?她记不得了,透过半透明的磨砂盖子,看到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纸盒子,上面写着“索尼蓝牙小音箱”。
  门铃声响起,杜敏达在外面中气十足地喊,“我回来了,我忘带钥匙了。”
  “你爸爸买菜回来了,”方芳注意力转移到门外,“昨天我们去菜场,让老板给留了最新鲜的里脊肉,等会给你炸五香肉吃。你自己看,什么留什么要,我去煮饭。”
  话毕把杜宁扬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她揭开盖子,粉尘扑鼻而来,呛得她猛打了两个打喷嚏。的确,爸妈都到了要格外注意身体健康的年纪,旧的东西不宜再留在家里。
  她捡起这个泛黄的纸盒子,放在掌心里掂了掂,方才想起来这是她为祝贺挑了好久的二十岁生日礼物,因为那天不愉快的午餐聚会,错失了送出去的时机。
  她还想起来,自己特意去挑了这个有录音功能的款,在里面给他录了一段生日歌,录了好多遍,要么声音太嗲太做作,要么太紧张唱错词——没错,紧张到,就连生日歌都唱错词。
  不知道录了多少遍,最后留下来勉强满意的第一版本。最后一句,额外加了一句,我喜欢你。
  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啊,她收回记忆,莫名勇敢地连接电源,摸索着,忍耐着发嗲的声音,把这段青涩的录音删掉。走到客厅里问杜敏达,“爸,这个音箱你要不要?”
  “干啥用的?”杜敏达合上报纸,圆溜溜的眼透过老花眼镜片看向杜宁扬。
  “听音乐的,我帮你连上手机,用这个听,声音大点,”她把音箱递到杜敏达眼前,“索尼你知道的吧,大牌子,以前买的没用过。”
  “对我这么大方,你自己不用吗?”杜敏达接过,拿到手里把玩起来,“我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随便用耳机听听得了。”
  她心里有点点愧疚,细细数来,好像没给老爸买过什么好东西,一个小音箱他就好像很满足。
  “我自己有,”她自顾自地坐在一旁,拿过杜敏达的手机连蓝牙,“等下我给你写个纸条,你忘记怎么连就看那个纸条,连多几次应该就熟了。”
  “闺女回来就是好,”杜敏达忽然感叹,又和她确认,“以后都不走了吧?”
  “嗯,不走了,然后争取每周都回家吃饭,”她鼻子一酸,“我还有东西没收,去收拾了。”
  她回到房间,继续面对那叠破烂。
  里面有她第一次高中数学及格的卷子,虽然上面挺多大大的叉,但打了对号的题,她也不再看得懂了。
  还有一沓厚厚的画,速写、素描和水彩胡乱叠在一起,这是集训期间海量作品里的寥寥几幅,忽然想起那时候,自己的作品第一次被粘贴上墙,和那个冷淡的男生的作品并排,正欣赏着,回头踩了一脚他的白球鞋。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上扬,眼睛弯弯似月。
  咦,这是什么?
  她捡起一个油画封面的硬皮合页本子,发觉自己对它毫无记忆。
  翻开,扉页赫然写着——“纪念我们的溪村写生!十七岁万岁!夏天万岁!友谊万岁!爱情万岁!”
  什么水平,夏天友谊爱情尚可万岁,可十七岁就是十七岁,怎么万岁?
  她忍俊不禁,一页,一页翻下去。
  -
  制作这本《溪村同学录》的,是那一年初出茅庐的魏小泉老师。
  当年他刚大学毕业,也不过二十出头,满腔斗志,活力满满,再往后就被一群又一群闹腾的学生整熄了火。
  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他这辈子只做了一次。
  剩下的暑假,他边带水彩课,边抽空整理同学们胡乱填写的问题答案,和那些把他相机内存都拍爆了的照片。
  前半本是类似于同学录的页面,一人一页,每人一张单人照,再加上姓名、生日、星座、座右铭、想说的话等版块。后半本儿就是写生途中拍的照片和优秀作品,基本上没拍糊的照片都放上了。
  挺有意义的一件事儿,为什么说是吃力不讨好呢?
  ——因为全部排版完毕时,已经是那年的年底,爱情万岁版块是彻底失算,舒礼襄和裴沛分手分得不体面,闹得路人皆知;友情万岁也似乎不太有说服力,画室里的老面孔来来走走,少了一大半;
  十七岁或许不能说万岁,但实在漫长,作为华中地区最大的城市之一,淮城的高考竞争非常激烈,留下来的学生们进入了紧张的集训状态,日夜奔波在教室和画室,掐着分秒你追我赶。
  这本纪念册印的数量远超过领取量,堆在讲台旁边的报废椅子上,日渐积灰,杜宁扬在一次联考后回到画室,抽了一本出来看。扑腾出来一层厚厚的灰,惹得她大打喷嚏。
  “什么嘛——把我拍这么丑,”她嘟嘟囔囔地翻了两页,就没耐心再继续看下去。
  她的单人照上,刘海被汗湿,油成一缕一缕,人靠在祠堂的木头柱子上,迷茫地看向前方。
  很呆,很没形象,据她回忆,当时她是被热懵了。
  祝姚在一旁添油加醋,“是没拍好,但我劝你把你的拿回去,这样你的黑历史就在世界上少一本。”
  “有道理,你也拿一本吧,这上面的你也怪难看,”她就把这本册子带回了家,随手扔在一旁,没再看过。
  现在再看,好像也没有很难看,那时候的脸鼓鼓的粉粉的,满是胶原蛋白,眼里虽然迷茫,但更多是充盈和清澈。
  这是她的十七岁啊,十七岁万岁。
  “最穷不过讨饭,不死终会出头……怎么会有这样的座右铭啊,”杜宁扬小声念,边读边感到羞耻,“不过,还挺有道理,哈哈。”
  于是掏出手机,咔嚓拍下来,发到三人组小群里。
  “梦想是……考上淮美,好吧这个梦想还比较靠谱。”
  “想说的话是……无话可说?!”
  小时候的自己原来这么可爱啊!杜宁扬笑笑,往后翻,去找祝姚的页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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