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个念旧的自己,懂得另一个念旧的自己。
祝贺的手臂紧紧环着杜宁扬,说什么也不肯放开,“我们一直没有好好谈谈,以前是我不愿意面对,但这对你不公平,逃避一定也没有用,这根刺横在我们中间,必须拔了。”
“可是你不可能忘记她,就像,就像我也没法忘掉她一样……她很好,她是个天使,我们为什么要忘掉她?”
她想,他们应该时时感怀她,祝福她,希望她在天上快乐,或是已经去到安稳的下一世。
和吴忧相处的那个夏日里,她无意中提起自己和父母剑拔弩张宛若仇人的关系,自己困顿而无望,不被关怀的少年时期,短暂的一生就好像深城随时侵袭的阵雨。
杜宁扬真心希望她下辈子能当自己的姐姐,因为自己有世上顶好的爸爸和妈妈。
“我不要你忘掉她,因为我也忘不掉她,我们要记得她,但是我要你再想起她的时候不要觉得对不起我。”
“我要你爱我,全心全意地爱我,以后再提起吴忧只会想到她是我们共同的一个珍重朋友,我们要带着她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祝贺,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祝贺的脸埋在杜宁扬的胸口,温热的眼泪混着还没来得及擦干的水珠,裹挟他的呜咽声音,混着丝丝缕缕的痛,浸入她的心里。
她知道他明白她的话,她知道他一直想这样去做,只是想法和行动,往往有延迟,无法在同一时刻开展。
但她会陪着他,一点一点地进行下去,剥离掉脆弱的软肋,成为彼此的铠甲。
没有听见祝贺的回答,杜宁扬又自顾自地说:“她离开的那一年,我偶遇了一家叫作‘纪念’的纹身店,当时动了想要纹身的念头,但不知道要纹些什么,再忙起来就忘了这件事,搁置了。”
“祝贺,”她捧起他沾满泪水的脸庞,认认真真地和他对视,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言细语,“我想好了,我要去把吴忧的名字字母纹在手臂上,这样就不会忘记她。就像在梦游宇宙里你给她立的那个小墓碑一样,那是你纪念她的方式,以后,我也有我的。”
“以后,我们好好的。”
“嗯,一定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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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沿上,杜宁扬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昨夜她和闻序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的话,主要是她在说,他很认真地听。
她都不知道,看似转瞬过去的几年里,能发生这么多事,更让她诧异的是,虽然她不曾向谁提起,却能清晰地记得那些瞬间和情绪。
还是向这个突兀的陌生来客敞开心扉了,真没出息。她这样想着。
她慢吞吞地起身,这是闻序的房间,她破天荒地叠起了他的被子,虽然叠成了一坨包子,但可体现出她的心意。
闻序已经出门去了画室,给她留了言,说是和隔壁餐馆小妹说好了,预定了份小炒套餐,让她起来就去取,大火快炒能吃上热乎乎的。
被新鲜的爱意滋养,一颗枯萎的心复苏,重新跳动,即使有再次受伤的风险,但这让她感觉甚好,杜宁扬刷着牙,哼着小曲,轻盈地转到楼下,打算去取午饭。
却在下一秒,看到了坐在门口台阶上的祝贺,兴许是天冷,他换了套黑色加绒卫衣外套和裤子,身姿瘦削,和晦暗的天空相融。
站在玻璃门后,她与他对视,好心情荡然无存。彻底分了手还回头的男人,像鼻涕虫一样烦人,让人更加加大力度,想要把他甩掉。
再纵容祝贺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她,不是杜宁扬的风格。
她推开门,邀请他进来,请他坐到客人专用的沙发上,甚至还给他倒了杯温水,话语冷淡而克制,不含一丝感情。
“你有什么想说的,今天一并说完,说完了我们就不要再见面。”
“这是最后一次,”她补充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说话。”
搁在膝盖上的双手向她敞开,期盼着她会像从前一样跃入他的怀抱,告诉他“我们会好的”。
她远远地站着,不为所动,祝贺眼神哀怨地看着她,眼眶渐渐红了。他说:“不要这样,不是最后一次。”
“这不由你说了算,”她低下头,无意间扫到了手臂上的刺青,皱皱眉挪开视线,“等会兴许还有客人过来,你快些说。”
“吴忧没死,”祝贺垂下眼眸,“她活得好好的,却毁了我们接下来的好几年……我想我们,应该过回我们的日子,也好好的。”
就像他们曾经抱着哭完之后约定过的,要好好的。
“我发誓我不再玩游戏了。最近我跟着我爸认识了不少人,跑了好多地方,我在想找点机会做点什么……总能做些什么,我们以后的日子会好的。我有信心,真的。”
“老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倘若在从前,她一定会追问他有关于“吴忧怎么没死”的一切,可她现在却一点也不在意,心底一分一毫波澜也没有。
她想,没有缘分走到最后是他们的因果,其实从一开始就有征兆,只是她偏要强求。
同一片浸湿鞋袜,惹她摔倒的河流,不会再踏入了。
“从来都不是因为吴忧,”她指了指门口,“祝贺,你走吧。”
他只是注视着她,眼里蕴满眼泪,满是不舍得。得到了而不珍惜而失去的滋味,原来是这样。
很不好受。
“以后不要再见面,”她说:“我们放过彼此,各过各的生活。”
-
我看你毕业证上写的淮美分校,这个分校和淮美的关系是?
毕业三年了,怎么只有不到半年的工作经验?
上一份工作转正了吗?
作品集比较单薄,会用哪些绘图软件?
哦……现在ui矢量设计的软件都升级了。
谈谈对行业的发展和见解吧。
我们暂时给不到你的期待薪资,你也知道的嘛,经济不景气。
嗯,我们保持联络。
……
受金融危机余震的影响,传说中的金三银四并未到来,大量的青年男女涌入深城,听说这里遍地是黄金,试图在这里找到一席之地。
祝贺失落地走出一家又一家公司,他的面试一直以失败告终。深城的春季温度已经逼近三十度,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
他穿在西装外套的衬衣常常汗得透湿,每天都要洗。
夜晚,他们洗好白衬衣,把它挂到出租屋的阳台上,看热风无力地将它吹干。
她看着那件衣裳荡漾,向他分享一些琐碎的事,“同事们说回南天马上就要来了,得买一台抽湿机,不然衣服都得馊了。”
祝贺从角落里的纸箱里搬出来一个发黄的圆筒形机器,用抹布擦了擦浮在面儿上的灰,插上电,按开按钮,小风扇转动起来。
“喏,有的,可以用。”
这个除湿机是吴忧嚷着要买的,他起初和杜宁扬一样,也不把回南天当回事儿,不就是些讨厌的水珠,能让生活变得多混乱?
但那除湿机有了年头,没能撑过这一年漫长的潮湿季节,很快便宕机,他们的衣服一件接一件地馊掉了。
很难闻的味道,但闻久了又好像可以接受,可以与霉菌共存,每当想着忍忍就过去时,那股味道就更加刺鼻。
她最终还是忍无可忍,丢掉了所有染上气味的衣服,不管是攒钱买的贵衣服还是图款式好看的便宜衣服,通通都丢掉,没想到爱美大过天的杜宁扬,也会有衣服告罄的一天。
洗衣机忙个不停,洗完衣服要立刻甩干,即便甩干功能像个摆设。
杜宁扬终于拿出一个小本子,坐在桌前演算,看每个月能花多少钱,要攒多少钱。
她问祝贺:“回南天还有多久过去呢?”
祝贺摸摸她的脑袋,“很快了,等天儿放晴,气温升高就过去了。”
“那今年先不买除湿机了,明年再买台最新款,性能最好的,能用十年都不坏的,”再撑一撑吧,她想。
房租一个季度一付,水电每个月都要缴纳,目前是祝贺的存款在顶着,但这存款所剩不多,最多撑到明年此时。杜宁扬的工资支撑不了两个人的生活。
祝贺的压力愈大,但又拉不下脸,去争抢那些不甚体面的岗位。
杜宁扬安慰他,“宁缺毋滥,要找就找个好的,一步到位么。机会有时候要等的,对不对?”
祝贺点点头。
次日去面试的地点在数码广场附近的大厦,意料之中又是白跑一趟,祝贺看着广场上的一个个加大字号印着的广告牌上写的“高价回收电子产品”,心一横。
要不然把他那台组装台式机卖掉好了,装配的时候都是选的顶好的部件,玩了两年多一点也不卡,应该能卖个八千,哦不,一万,应该能卖到一万。三个月的房租,整整一个季度不用再发愁。
想玩游戏的话,去网吧凑合两把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