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至少维持本地人的生活不成问题。
  “也没啥前途,”少晖接道:“……朝九晚五,混吃等死。”
  “别这么说,已经比很多人强了,”祝贺宽慰道:“你是不知道现在外面工作多难找。”
  “其实我也在考虑一个事情,”少晖对祝贺没什么隐瞒,“前几天看到招兵的信息,年龄还没超,想想要不去试试。”
  “行啊,你自己有着想法就行,”祝贺拍拍少晖的肩膀,“帅啊,兵哥哥。”
  少晖摇摇头,“但也没想好,当兵很辛苦的,肯定是不能上网玩手机了。”
  “没事,那我们就等你回来,反正兄弟们一直都在,梦游宇宙一直都在。”
  祝贺走到摊边,拣了些应季水果,让少晖提给阿良。
  两人继续沿着这条老路走,走到分岔路口,少晖站在路灯下,向祝贺挥手,憨笑着问:“那你下次什么时候再回来?”
  “过年肯定回,也很快了,几个月而已。”
  “等你回来上网,在那边好好的啊。”
  “下次见面,带个妹子过来给哥见见啊。”
  “不感兴趣。”
  “是妹子对你不感兴趣吧?”
  “滚蛋!拜拜!”
  “恼羞成怒了吧?”
  少晖冲祝贺比了个中指,倒着快步走,身影渐渐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中。
  在瞬息万变的虚拟世界,很多告别和最后一次都悄无声息,正如他们在路灯下的最后一次挥手。
  -
  领到人生中第一份转正全额的工资,已经是新一年的一月初。
  油画这专业就业面挺窄,除了当老师和搞教培,几乎找不到对口专业。杜宁扬起初还有点纠结,后来干脆放飞自我,撒网似地乱投简历,哪家工资开得高就去哪家。
  于是被一家会展公司录用,负责各种各样的会务接待工作。
  挺忙,但好在工资看得过去,加班还有加班费。
  留出最低限度额度的伙食费,杜宁扬奔去公司附近的商场,买了个最新款的苹果5c。
  玫红色的外壳,比当下最流行的5和5s机身轻不少,多了一层塑料感,但她不管,和其他同事不一样她就高兴。
  新手机拿到手里,心神荡漾,她踩着磨脚的小单鞋蹦蹦跳跳地挤进地铁,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转了一道二道三道地铁;
  走出地铁口在卤味店里买了些凉菜,又去隔壁打包了两碗猪脚饭,开开心心地走进一座靠路边的大厦;
  穿过两道铁门,和几十个人一同等着一台电梯,摩肩接踵地走进去,一个接一个地排列得没有一丝空隙,看电梯停到几乎所有能按到的楼层;
  在二十一楼的按钮即将熄灭时,说句“唔该”,扒拉过挡在前面的人,挤出电梯,拐弯走到一间小小的公寓前。
  先摸出钥匙打开铁门,再转动圆圆的门把手,推开木门。
  “我回来啦。”
  发薪日的喜悦冲散平日里的怨气,杜宁扬摁开客厅的灯,小灯泡立马亮起昏暗虚弱的冷白光芒。
  “祝贺?你不在么?”
  房门虚掩着,隐约能看到电脑屏幕散出的荧光,她往里走,胳膊肘里还挂着苹果专卖店的白色小纸袋。
  他坐在电脑前,半个身子倚在椅背上,手垂在腿边,有些沮丧和颓唐。
  “怎么了?”
  杜宁扬走近,把祝贺往身前揽,他的脸贴在她的西装裙上,磨蹭着布料,叹了口气。
  “我提了辞职了……”祝贺的声音很虚弱,“本来是想忍忍算了,但他一直喋喋不休地……后来想干脆不忍了,忍不了了,哎,回来以后又后悔,感觉忍忍也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
  “对不起啊老婆,也没跟你商量。”
  近来他总被刁难,没有缘由地,她了解他的,是顶随和好说话的人,一定是被欺负惨了。
  “这有什么?”杜宁扬用指腹蹭蹭他的脸颊,“正好休息一段时间,等过完年之后再找工作,金三银四,不愁找不着更好的。”
  她扬了扬手里的袋子,“今天发工资了,奖励了自己一个新手机,要不先给你用?”
  祝贺抱紧了杜宁扬的腰,像只长手长脚的猫一般亲昵地蹭她。
  “不用,我不喜欢智能手机,老婆你用吧。”
  他是第一批接受互联网和新鲜事物的人,他已来到全国科技最发达的城市三年,却好像变得更加怀旧,不肯触碰新鲜事物,死死守着心里的一块田地。
  “那洗洗手吃饭去,”杜宁扬俯下身亲了亲祝贺的额头,“买了你喜欢吃的卤菜和猪脚饭。”
  “是说怎么闻到香味了,”他冲她笑笑,起身去浴室洗手。
  电脑屏幕还停留在梦游宇宙的界面,一块山谷前的青青草地,他在这里给吴忧立了一块小墓碑。
  上面写着:加贝挚爱,长眠于此。
  杜宁扬愣怔地看着这副画面,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他常常对着这里发呆,就像此刻的她一样。
  但她又能和已经不在的人置什么气?
  “老婆,我洗好了,”祝贺走到客厅里,开始拆塑料打包盒的盖子,“好香啊,还热乎。快来!”
  “就来了。”
  她摁熄屏幕,转身离开卧室。
  反正吴忧也不会再回来。
  第40章
  ◎念旧◎
  话虽如此,吴忧却像根刺扎在两个人的心里,被泪水滋润,生根发芽,而杜宁扬又不是藏得住事的性格,整个晚饭的兴致不高,和刚到家时比起来低沉许多。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拨拉着凉菜里的海带丝,把上面的芝麻和辣椒粒拨到一边,但又不夹起来,也不吃。
  祝贺也有自己的烦心事,两人相顾无言,互不打扰,低着头了了吃完了这顿饭。
  索然无味。
  墙上挂钟滴答、滴答地走,已经走到十点。
  杜宁扬起身,正打算把塑料盒和袋子收起来,丢去垃圾桶。祝贺说:“我来吧,你先去洗澡。”
  她就收回手,去阳台收了浴巾和衣服,趿拉着拖鞋,进了浴室。哗哗的水声传来,祝贺把垃圾袋系好放到门口,走回电脑前。
  他这才发现页面停留在梦游宇宙,电子墓碑的画面被放大,上面的字迹一眼便明。
  她比他后离开卧室,应该是看到了,所以心里不痛快,哎。
  祝贺重重地叹了口气,想扇自己,但他确实忘不了吴忧,也忘怀不了那一段畅快、蒸蒸日上的好日子。
  和同一批出社会的人比起来,他和杜宁扬的日子过得也不可谓不好,但和他与吴忧在一起的时候比起来,则逊色太多太多。
  他们要考虑的东西很多,例如平衡收入、房租、水电和存款;要面对的现实也更多,例如为了谋生要为讨厌的人和事笑脸相迎。
  汇入深城无止尽的人潮,成为茫茫人海中最平凡的尘埃,他们各自心里对这个世界存着怨气,而非从前臆想着的蓬勃期许。
  和淮城的工资物价比起来,他们算是拿着不错的薪资,但与深城日益攀升的高昂房价比起来,却如沧海一粟,可以预料地永远无法企及。
  伸手找父母要钱?他们都不是这样的性格。
  回到淮城去过舒坦日子?现在就回去,丢不起这个人。
  未来和希望被日复一日的日子一点点磨掉。他们都清楚,痛苦地选择漠视,假装看不到。
  浴室里的水声停下,杜宁扬用浴巾擦着头发走出来,见祝贺坐在床前,吓了一跳。
  “坐这也不开个灯,想要吓死谁,”她的疲惫和怒气被热水冲刷了一些,水珠顺着脖颈往下滴,纤细的小腿绕开祝贺,去找干发帽。
  祝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杜宁扬坐过来,另一只手拿起干发帽,扬了扬,“在这,来,我给你擦。”
  和与他人交往过的人在一起,就会有这点不好,总是吃一些莫名的陈年的醋,她狐疑地坐在他的腿上,想着他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对吴忧?
  杜宁扬迟疑地看了祝贺一眼,眼里流露出一丝不经意的脆弱。
  祝贺温柔而熟练地展开干发帽,把她海藻一般浓密的黑发包裹住,然后把毛巾底部向上轻轻地卷,扣上扣子,顺势又揽上她的腰,把她抱在怀里。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起起伏伏,他说:“老婆,对不起。我会尽快忘记她,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
  “我不想谈这个。”
  她使了很大力气,想把他往外推。
  人都没了,谈这些做什么?再说了,他们不是正常分手,没有闹得你死我活,在柔情蜜意之中,猛然被迫分开,随后天人永隔。
  这是说忘就能忘的么?鬼才信。
  她不相信他,说实话,她也不希望他忘掉她。如果祝贺忘记了吴忧,那她为他着迷的一种特质也会消失。
  她喜欢的一直是那个真诚而坦荡的祝贺。有时她看他就好像在照镜子,一个敢爱敢恨的自己,爱上另一个敢爱敢恨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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