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上一次见她,竟然是遥远的六年以前。
  那天她梳着厚厚的刘海,刘海旁边别着两个浅黄色的细边卡子,低麻花辫垂在肩膀上,穿着挂脖假两件短袖,铅笔裤配帆布鞋,现在想来那装扮傻极了,按现在的审美来说简直土得可以,但他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希望杜宁扬考上淮城美院。
  他许的第一个愿望,就这么成真了。
  闻序笑笑,“这样啊,那我周五下午去好了。”
  “但我好像送不了你哟,周五下午要去机场接闻先生,他从北城出差回来。”
  “没事,你不用管我,”他们家不止一辆车,但别人开车的时候,他总觉得心里憋得慌,像是被监视。
  “那怎么能不管嘛,你也是我看着长——”
  杜敏达噤了声,这话说得有些“僭越”。
  闻序给了他台阶下,“是,我长大了嘛。”
  “听太太说你要继续读到博士的嘛,好厉害哟,”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等待红灯边绿的间隙,杜敏达赞叹道:“以后回来青出于蓝胜于蓝!”
  闻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杜宁扬毕业以后打算干什么?”
  他曾想象过她的未来,应该不会继续读书深造,她不是爱深究的性子,也应该不会去做那些稳定的工作,她不会甘心被束缚,她曾在画室走廊里说自己想当建筑师造大房子,但她学了油画专业,这理想应该泡了汤。
  她以后具体会要干嘛,他也不知道,但他十分确信的是——她会生动而蓬勃地活着,在任何领域都闪闪发光。
  “她啊,我搞不清楚她,可能会去外面闯一闯吧,”杜敏达对这个问题很逃避,“之前是说要留在淮城考个美术老师的,但到今年又变咯。”
  “外面?去哪?”
  “应该去深城,她说那边遍地是机会,”红灯变绿,杜敏达摁掉转向灯,“随她吧,反正混不下去就回来嘛,横竖都不是没有退路。”
  闻序的脑海里测算起淮城到深城的距离,深城到雪城的距离,这个夏天起始,她南下深城,他回到雪城,相隔的距离更加遥远了。
  不知道下一个六年之后,他们都会在哪里?是相隔更远还是更近?
  “闻小少爷,到了,”杜敏达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吃完晚饭,大概八点钟,我过来接你回去。”
  “以后单独的时候,就叫我闻序吧,”他拉开车门,这样说道:“好多年没见,怎么生分了。”
  “好嘞,”杜敏达应道。笑眯眯地冲他挥手。
  -
  祝贺抱着花,在学士袍的海洋里寻觅杜宁扬身影的时候,她正被班上女生们簇拥在中间,团团围住。
  原因无他,只是她额外在学士袍里面背了个薄薄的小挎包,里面放了盒亮晶晶的眼影闪粉,超级显色,在眼皮子和嘟嘟唇上抹两下,上镜效果立马提升两个层次。
  初夏季节,燥热初显,她被一团人围着,体感温度上升好几个度,“哎呀,我去,排队,别急一个一个来,都能涂上,管够!!”
  女生们“歘——”地一下散开,乖乖排成一纵列,可算能呼口新鲜空气了。白皙纤细的手指灵活而轻容地涂抹,特别专注,坚决不把女生们原来的妆容弄花。
  祝贺就站在不远处,笑盈盈地看着她,耐心地等了很久也没出声。
  在满操场的穿学士袍的黑压压人士之中,冒出来个穿着白衬衣的清爽高挑的面生小哥,还抱着一束价格不菲的香槟玫瑰,很容易被吸引目光和谈论。
  只是他的目光很明显,是在看那位大忙人。
  女生们纷纷侧目,感叹杜姐还是魅力不减当年,大一就能轻轻松松泡到学院里出名的优质学长,大四毕业又有“佳人在侧,耐心等待”。
  最后一个女生涂完眼影,祝贺长腿迈步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还没回过神来,咋咋呼呼地说:“我草你们,当我丫鬟啊,让我歇会儿——”
  打眼一看却是祝贺。
  她没想过他会来。
  昨晚的电话里,他佯称自己被老板留下来加班,忙得都快疯了,她还有点失望,今天这人却又出现在眼前。
  一瞬间,又想哭又想笑的,祝贺连忙摸摸她的学士帽,“乖,忍着,别把妆弄花了。”
  “你真讨厌,”她瞪了他一眼,却又看到他怀里的花,脸上浮上喜悦神色,“送我的?”
  一大束香槟玫瑰,能看出来花了心意,下了血本儿。
  “嗯,”他说:“杜宁扬,毕业快乐,祝你前程似锦。”
  她朝他笑,纠正道:“是我们前程似锦。”
  周围耳尖的男女生们顿时鸡皮疙瘩起,阴阳怪气地在一旁起哄,此起彼伏,“祝~我~们~前~程~似~锦~!”
  特么的,这些人怎么这么无聊?杜宁扬的脸瞬间红温,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祝贺没脸没皮,笑呵呵,大声道:“是啊学弟学妹们,祝我们前程似锦,美好的未来在等待我们!”
  “借学长吉言啊!”
  “祝你们长长久久!”
  “祝你们花好月圆!”
  “喂!”杜宁扬把祝贺拉到一边,“你几岁了?干嘛跟他们一起发疯?”
  祝贺说:“你生气啦?对不起嘛——但美好的未来确实在等待我们啊。”
  杜宁扬无法反驳,班长在人群里窜,生无可恋地大声嚎,“油画系去主席台前集合拍照!油画系去主席台前集合拍照!油画系去主席台前集合拍照!”
  祝贺拨了拨杜宁扬学士帽上的穗穗,“去吧去吧,我要先走了,要去淮北赶祝姚的场子,她也今天拍毕业照。”
  “哦,那你去吧,”杜宁扬的心情有点低落,她不要脸,连人家亲妹妹的醋都要吃。
  祝贺笑道:“瞧你这小气吧啦的样儿,我只给你买了一束花,没给她买,能高兴点不?”
  “不,”杜宁扬往后撤步,冲祝贺挥手,“你也给她买一束小花,这孩子毕业不容易!”
  “遵命遵命,”他冲她吼了一句,“晚上一起吃饭么?”
  “明天吧,”杜宁扬大声说:“今晚班上要聚会。”
  “行,明天我来接你,——去约会!”
  “嗯!”
  祝贺笑着看她转身往人群里跑,像一只蹁跹的小鸟,背影融入人群却依旧美丽出挑。
  油画系的学生们排成队列一行一行地往台阶上挪动,她正好排到了第二排的正中间,昂着头,明眸黑发,站在阳光下灿烂地笑。
  那些亮晶晶的闪粉,不足以给她增加万分之一的闪耀。
  她的笑容衬得树影下的他有点落寞,他不合时宜地又想起了吴忧,没能拿到毕业证,没能拍成毕业照,没能再在阳光下灿烂大笑的吴忧。
  在情绪失控之前,祝贺快步离开风雨操场,与匆匆赶来的闻序擦肩而过,他们各自心中有所挂念的,所以没能注意到彼此的存在。
  -
  尚未立夏,仍可说是春风拂面。
  笑闹声里,大学四年就这么一晃眼过去,刚上大学时那一个个小土包子,都出落得有模有样。
  宽大的学士袍到地面的距离,露出一双细白的小腿,跟儿极细的一字带黑色高跟鞋,拉得人比例更加好。杜宁扬走得稳稳,如履平地,快步随着人群从架子上踏下来,去主席台边上拿她的花束。
  这么大一束,估摸着能有快一百朵,其实挺沉,她弯腰去抱的时候,鞋跟晃晃悠悠,整得人打趔趄。
  室友凑过来,帮她搬一边,又有几个关系好的凑过来八卦。
  “就是那个电话男吗?咦人呢,怎么不见了?”
  祝贺因他们天天晚上打电话而得名电话男。
  “他妹妹在淮北,也是今天拍毕业照,他得赶过去,”杜宁扬解释道:“他明天再过来找我。”
  穿学士袍的机会,应该不会再有了吧?
  其实她有些失落,明明他们可以拍一张合照再走的,她上相不费事,拍一张用不了多久。
  “妹妹?亲妹还是认的妹妹?”“不能是说紫色很有韵味的那种妹妹吧?”
  “拜托,想什么呢?他如假包换的亲妹妹好吗。”
  “原来还是个好哥哥,”室友感叹道:“本来呢,某人藏着掖着,搞‘网恋’那一套,也不发个照片给我们看,我们都以为是恐龙,怕你被骗,现在好了,明明很不错嘛。”
  又有人感叹道:“人家这叫出其不意,来一个闪亮登场,这束花赚足了眼球好吧?今天整个操场几千个毕业生谁有她风光?”
  “能不能别这么夸张……”明明还有很多人手里都捧着花。
  “那是,这大花儿,把我胳膊都抱酸了,阿杜永远都这么好——什么都不缺,不缺爱,不缺喜欢,就连在美院最稀缺的帅哥在她这儿也源源不断。”
  “别胡说……怎么什么都不缺,我很缺生活费的好吗,”杜宁扬反驳道:“还缺分,缺觉,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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