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凡有相骤然一下皱眉,“荒唐。这我怎么可能记得?”
  姑云闲感觉到脱力,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尖隐隐可见白骨和血管脉络,她轻抵在江无月的背脊,缓缓道:“师尊你教我第一句话是……”
  “天以清浊分阴阳,人以正气定乾坤……师尊你忘了,可我还记得。”
  第87章 身是此间客他的神明,不再私有。
  江无月骤然感觉到异样,他猛然回头,看到姑云闲脸色白得透明,身体软了下去。
  “师尊——”
  他紧紧搂着她,半跪在地上,他抓过她的手看了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他另一手握着长剑,怀里紧紧搂着她,紧到让人发痛。
  江无月环顾四周,四周是宽亮的广场,他的眼前是又高又长的石阶。
  石阶之上,是庄重肃穆的宗主阁。
  宗主阁殿前,那群苍老的仙尊掌门,他们脸上是一种高高在上,看蝼蚁一般,虚伪又悲悯神情。
  江无月低头去看姑云闲,轻轻去握她的手,像去捧摇摇欲坠的花瓣,他看到她的手指尖,虚化透出白骨,头一次感到绝望。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能为苍生化道……也是她的福分。”
  姑云闲感觉到,江无月紧紧搂着自己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他的下颌咬得那么紧,下巴却在颤抖,他手中的长剑不断在铮鸣。
  “师尊别怕,我带你走,我会带你走……无论天涯海角,我都——”
  他一下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眼泪一下落下来,重重砸在她身上。
  “——我都会随你去。”
  姑云闲曾经那么希望知道,前世他杀死自己是什么表情。
  她现在知道,大概是同样的绝望。
  她感觉自己像一张被雨打湿的纸,她虚弱地笑了下,“哎呀要把无月吓坏了……”
  姑云闲轻抬手指,她看到自己洁白的指骨,冲着天空,慢慢划动了下。
  江无月靠她那么近,自然感觉到那种不同寻常的力量,恍若改天换地,又恍若清风抚过明月。
  他抬头望去,他看到天空中那个灵气四溢的漩涡,所谓的归虚祈天阵,骤然泯灭。
  但天空中同样的地方,缓缓拉开长长一线,似清月破云,透着祥光。
  那几位仙尊掌门欣喜若狂,他们以为是归虚祈天阵成功了。
  只有江无月知道,那天门为她而开。
  从天涯到海角,从南北到东西,无数人仰着头,看那道天边出现的裂缝,隐隐透着祥光——那是五千多年,未曾出现的天门。
  凡人们跪在地上磕头,哆哆嗦嗦地说,“——老天啊!!天,天裂开了!”
  许多修士感受到别样蓬勃的灵力,张开双臂,恍若淋雨,“天门开了?连上仙界了!我要飞升!”
  崇光门宗主阁殿前的仙尊,更是状若疯癫,三位按耐不住的仙尊,直直飞向天门,当他们飞到半空,数道天雷撕裂天空,径直劈向他们,瞬间化为灰烬,消失殆尽。
  而地上剩下的三位仙尊,同样有数道紫黑天雷劈向他们,许是有了防备,这三位仙尊并未被直接劈死。
  太荣宗掌门浑身焦黑,他看看自己,疯狂地奔向天门的方向,“我飞升了我飞升了,我要成神了!!”
  他在地上跑了一段距离,轰然倒地。
  正禅寺的掌门,情况也差不多,他试图驭空飞向天门,却发现自己灵核破裂,骤然吐出一口血。
  凡有相是情况最好的一位,他衣衫微黑,头发凌乱,吐出几口鲜血,正当他想径直飞掠向天门。
  几道青白如日冕的天雷,骤然劈向姑云闲和江无月,江无月搂着她,撑起身子,剑指苍天,一剑斩向天雷。
  当他一剑挥向滚滚天雷,他看到师尊柔白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她的声音平静得不像面对天雷。
  “大道三千,你我亦在其中。万古奔流,尘沙随涛。”
  江无月看到有如山岳粗细的天雷,泯灭在剑尖,最后的余晖,轻盈消失在她的指尖。
  姑云闲周身有明显的祥瑞仙气,隐约的七彩光,任谁都看得出来她要飞升成神。
  凡有相难以置信地看向她,面目扭曲,“——你要成神了,你居然成神了,为什么?!那我算什么?!渡劫失败?”
  灵核破碎的正禅寺掌门,瘫坐在地,他口吐鲜血,哈哈大笑,又破口大骂:“你和我是天谴啊!你以为是天劫吗?!!哈哈是天谴!是天谴啊!”
  “未过天门,就算不得真神!”
  凡有相长眉一拧,手持拂尘径直掠向他们,他向来测算无遗,姑云闲方才兵解化道,眼下是实力最弱的
  时候。凡有相一甩拂尘,脚下步伐玄妙。
  江无月挡在她面前,许是那劈天一剑,顿悟良多。在他眼里,凡有相的动作是那样慢,江无月一剑刺向他。
  凡有相一抽拂尘,试图抽开剑锋,但拂尘在剑锋之下丝丝断裂,他无往不利的掐算,提前预知,也无法躲避。
  江无月一剑刺中他丹田,凡有相吐出一口血,“你敢杀我,我是你爹!你敢杀我?!弑父天地不容!”
  江无月面不改色,他抬手轻握在凡有相手腕上,凡有相转瞬变老,颓然倒地。
  江无月看着凡有相倒地,他的声音那么平静,笃定。
  “我来就是来杀你的,决断在我心,不在天地。”
  凡有相最后一眼,他看到江无月乌黑长发,转瞬银白,就像是多年前他行侠仗义,救过又亲手杀死的月神少女。
  江无月长发银白,手中长剑还滴着血,他长久盯着凡有相的尸体,他几乎不敢回身去看师尊。
  他不是怕被谴责。
  他怕姑云闲太像个神明,他怕那个总会开玩笑,笑容嚣张明艳的少女,会变成无悲无喜的神明。
  他怕,他的人间骤然远去,再也不属于他。
  姑云闲脱了冬日的外袍,盖在凡有相脸上,伸手去捂江无月的眼睛,“……死都死了,别看了。”
  江无月慢慢拉下她的手心,他握着三尺长剑,却好像有一些茫然,“师尊,你要飞升了。”
  姑云闲看着江无月清寂的脸,他脸上有一种微妙的仓惶,一直盯着她的脸,试图在寻找什么。
  江无月收起长剑,犹豫的,很轻地抱了下她。他不合时宜的,注意到她没穿外袍,于是从随身须臾袋,拿出她的披风斗篷。
  他的须臾袋里,总是装着她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喜欢的小玩意,她的吃喝用度,她的钗裙袍衣。
  那是一条红底白狐毛的外氅斗篷,在他心里,师尊就是这种嚣张明艳,张扬活泼的样子。
  江无月心想,师尊要成神了,应该也不需要这一件斗篷。
  只是他实在,忍不住为她披上。
  江无月系上锦带,看着她的眼睛,他很想拥抱她,或者是亲吻她,但他不知道应不应该。
  “师尊天门开了,我也会飞升的,也许几年,也许十年,也许几十年……你可不可以……”
  姑云闲以为他会说,等等我。
  可他很轻地说,“你可不可以,别忘了我。”
  许多古籍,都说飞升前缘皆断,神明无私。
  三千世界滔滔红尘,世人皆作梦中身。
  江无月不知道那些传闻对不对,他慢慢捋过师尊的碎发,他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
  “我很想……很想求你不要变,就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要变,可我没有办法强人所难……那你能不能别忘了这一切,这不是什么红尘历劫。这、这是我全部的人生……就当是,就当是为了我……”
  “哎呀你长这么好看——”
  姑云闲一下去搂他的腰,看着她最最漂亮的小徒弟,像曾经那样,她重新说了一遍。
  “……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
  姑云闲够着去亲他的下巴,“你放心,等我封神完,还回来亲你。”
  江无月低低嗯了一声,他慢慢拢好她的斗篷,柔软的白绒毛,笼住她的下巴颏,衬着黝黑的杏仁眼,意外有些孩子气。
  他好像生来就是为了守护,没有她要怎么办?
  江无月望了眼天边,一线天门霞光照,无数修士掠空而去,试图靠近,却无法进入,仿佛被无形隔绝。
  那一抹璀璨绚丽的霞光,映在他的眼眸。
  “师尊你该走了。”江无月轻道。
  “天地为鉴,我姑云闲愿与江无月结为道侣,立此心誓。从今以后,死生相随,大道同证。”
  姑云闲搂着他的腰,仰脸去看他,脸上的笑容狡黠得可爱,“该你了,快说!”
  “师尊你……你要飞升了。”
  “对呀,所以我赶时间,你快点的。”
  姑云闲慢慢靠在他的胸膛,听他沉稳的心跳声,“别担心……不会耽误我飞升的。”
  也不过是,这一刻的道侣。
  “……天地为鉴,我江无月愿与姑云闲结为道侣,立此心誓……从今以后,死生相随……大道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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