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听不懂。”阿吀眨了眨她那双在此刻看来都有些愚笨的眼睛,紧接着还问了句:“那宝宝感受不到我的爱怎么办?会伤心的呀。”
  “你这样我才是真的会伤心。”顾涯探身上前,隔着那么近的距离,他盯着阿吀的眼睛都有些祈求意味的去告诉她:“如果你把自己未曾得到过的,都给了这个孩子,那你呢?那你怎么办?在我眼里,你的伤口不是需要寄托在孩子身上才能痊愈,从始至终都在你自己手里,不要就这么算了好吗?”
  他眼眶又水光泛滥,微微俯首亲了亲阿吀鬓角,声音隐忍之间又遗漏出恐慌:“你不要对我太好,也不要对孩子太好,我求你,对自己好。”
  阿吀没言语,半晌后她有些失神地疑惑道:“怎么办?我还是没听懂,我觉着我衣食住行对自己够好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第95章 二选一“一个没出息的男人。”……
  顾涯望着她,片刻之间就觉得面前这张三分妩媚七分聪明面容尤为楚楚可怜起来。他心口闷得厉害,不知再如何解释,只好道:“那我简单些说,你只管做了自己喜欢的事儿就是了。你可曾想过,这孩子既托生到了你肚子里,自然是欢喜你每日晚起,也欢喜你不是那么规矩,你要是变了,孩子兴许会失望。”
  阿吀先是皱了眉,然后眨了两下眼睛,之后才低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你想想可是如此?例如你总说胎教也是,肚子里的孩子都明白的。”顾涯循循善诱,抬手覆在阿吀肚子上:“十月怀胎,怀胎之后还有那么长的日子,难道你要为了孩子一直如此吗?你辛苦,孩子也会辛苦。”
  阿吀被说得一下子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抬头很有些紧张,语序都有些乱:“那怎么办?我要怎么…怎么告诉宝宝我很爱她,又要怎么告诉她我很期待她?要是…”
  她眼眶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流:“要是宝宝以为我不喜欢她怎么办?要是觉得我情绪不够稳定,觉得我是个没用的娘亲怎么办?要是我什么都不会,只会花银子,孩子会不会变得和我一样?我要是不改,孩子会不会在我肚子里就会被我遗传我的精神病,那要怎么办?”
  不带有啜泣的眼泪,也无故作柔弱的无措,只有一团乱到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慌乱和不安,沮丧得仿佛自己不够好,不会被还未出生的孩子所接受敬爱才是寻常。
  顾涯很早之前便察觉到阿吀对自己太过忽略,用阿吀常用的说法,即是她不爱自己。她不但不爱自己还否定自己的全部,又在知晓身孕之后,刻板地只会做一些她不喜欢,却被别人觉得好的对的事儿。
  细到起身的时辰,用饭的习惯,说话的语气,她都想做得尽善尽美,不像个人,倒像个没有三魂七魄七情六欲只会笑的物件儿。
  他不知道是否曾经阿吀的娘亲就是这么要求她当个无魂无魄的圣人,还是一遍遍地去搓磨她告诉她这才是好,让阿吀在怀有身孕之后被动地触发这种痛苦。
  这太难了,从诞生时就不被认可,他懂这种滋味,恐怕真比起来,阿吀所承受只会比他更多。
  顾涯尽量克制自己不要流眼泪,他怕阿吀看到他的脆弱会更害怕,于是浅笑着给她擦眼泪,声音愈发柔和:“不会,没人比你更好了,你看你那么聪明,我身上的冤案没有你,不可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没有你,那些失踪的江湖人也没人找得到;没有你,陆裴也不可能放过这些人;你已经厉害得上到朝堂下到江湖都是你的事迹了,对不对?”
  “可…可是青羽怪我,怪我因为不想打仗,所以不能找陆裴报仇。如果…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不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的话,青羽的两个师妹就不会死。”阿吀越说眼泪越多,她用手去擦,可仍止不住眼泪决堤之势。
  顾涯猜到了,他早就猜到了,阿吀这种会跳出来去承担承诺那许多的人,怎么忽而之间对陆裴毫无敌意。她怕他会因为找陆裴报仇失了性命,她还怕打仗会死更多人,又怕不报仇青羽会失望。
  她就这么笨,笨到都往自己身上揽。
  顾涯心头那密密麻麻全因阿吀而生成的刺,几乎要从心口顺着血脉从喉咙处破体而出,他极力抑制以致于手背都起了青筋。即便如此,开口那一瞬间的沙哑和若断若续的语气,还是遗漏了些许他的崩溃。
  他手轻轻一动将阿吀搂入怀里,一手轻拍她后背,一手轻抚她后脑勺,有些鼻音与沙哑道:“你是个凡人,不是大罗神仙。孩子的事情,你交给我,不想打仗的事情,也交给我,我都会办好。还有秋水宫的事,我也会给青羽一个交代。从此以后我们再不涉足江湖,你想去哪,我们去;你欢喜生活在热闹市井,我们去;你欢喜山中清净,我们也去,好不好?你,我,我们的孩子,一起都去。”
  顾涯张口,吐出一口浊气,好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有些笑意:“孩子的名字我也取好了,不姓顾,顾字承载的过去太过沉重,我不想让我们的后代以后还要背负这样一段惨痛过往。让孩子随你姓明,无论男女,都唤做明月,高洁温柔,好不好?”
  阿吀哭哭啼啼地摇头:“我也不想让孩子随我姓,我的姓也不好,我爸根本不喜欢我,他从来不希望我出生…”
  这句话说完,随之是阿吀稚弱孩童放肆的哭声,连鼻涕都哭出来也不去管。
  顾涯再能忍,再想装得多么强大,可听到阿吀这句话,心肠千千结还是在这一刹拧弄他的神魂,迫使他不得不用力地箍紧怀里的身躯,仿佛如此就能让阿吀体会到他对她的爱意。
  他眼泪夺眶而出,又抬头,尽力让自己的泪不会滴落在阿咩颈窝处。
  手掌的纹路抚过衣裙刺绣,让彼此的体温在此刻有了交融地流动。
  阿吀难以启齿地哭喊:“我…我要怎么办?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靠在顾涯怀里,双手抓紧他的衣领如同抓紧救命稻草,好在顾涯比救命稻草还要再能干些。安抚,亲吻,诉说,分享,他心甘情愿地去将阿咩的痛苦当作自己的痛苦去体会与承担。
  两人依偎在一处,哭得什么时候睡着也不知晓。
  等天色微微亮,山间第一缕光从马车窗棂缝隙拂过顾涯的脸庞时,他缓缓睁了眼。睁眼后,又被马车内的昏暗诱惑,让他只想抱着怀里的人在柔软床褥里静静地躺到地老天荒。
  他觉得,江湖上所流传温柔乡即是英雄冢的传说并不深切,原是不够温柔也足够让他不再去想,不再去追那些所谓的扬名天下。
  想及此,顾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自嘲自己经历如此多才明白,他从不想当个英雄,也不想当个多么厉害的人。
  原来他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没出息的男人”。
  单单拥着阿吀而已,他竟如此满足。
  顾涯轻轻地拍了拍阿吀后背,微微抬头在仍旧熟睡人的发间轻轻一吻。他没太沉沦太久,之后轻手轻脚地起身下了马车。
  天色不过刚刚冒起些许朝云,日头还不明显。顾涯用河水洗了脸,再抬头望向这一幕时,他不知自己被什么击中,心头都稍稍凹进去了一角。
  这样的日出,以后,他会和阿吀,还有流淌着他和她血脉的孩子一起去看。
  顾涯深藏在心底怪罪自己娘亲的那点心思,忽在此刻,烟消云散。他面前甚至生了幻象,显现出一副他娘和他爹临死前的悔恨,他们相拥而死,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他。
  “是你们在天显灵,才会将阿吀带到我身边吗?”顾涯喃喃自语,站定良久。
  直到马车内响起哭声,他才一激灵地回神闪身至了马车前。
  “为什么我一睡醒你不在!”阿吀瘪了嘴,眼泪吧嗒吧嗒便往下落。
  顾涯都管不得脸上水渍都没擦干的细节,便连哄带亲的将人从马车里抱了下来。
  阿吀脑袋往他坏里一埋,嗡声道:“还是不喜欢早起,不过桑甜说早睡早起对精神好,所以这事儿我还是想再改改。不过起归起,可我一点都不想动,你得抱着我走,走到好看的地方我才愿意下来。”
  是这个意思,这才是阿吀,她会慢慢好起来的,就算好起不来,他也会一直在。
  顾涯三分欣慰,又重重点头,笑眯眯地抱着人连走了快两个时辰,到辰时才回到休憩地。
  林雀早早备好了阿吀专用的早食,桑甜也在旁等她吃完给她把脉。
  青羽冷眼旁观,在三日后还是经由桑甜的手,给阿吀送去了一份儿青玉所造的长命锁。
  阿吀看到这物件儿的时候还不高兴,看了一眼就收了起来,没再打开看过。
  在离黑城还有五日路程时,一群人终于得了陆裴带兵占领黑城且直击北厉的消息。
  阿吀听逃亡的黑城百姓说完此事,对这群百姓道:“你们不用逃,西丘慕容一族志不在大宁,待战事顺利,他自会弃掉黑城往北并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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