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而这机关...”银杏声音低了下去:“是竹叶消失之前给了我麓山别馆的机关图,他怕有朝一日桑甜会被捉,他不想让桑甜有何危险。”
  阿吀问她:“竹叶呢?”
  银杏摇摇头,言语落寞:“我不知晓,不过看他如此绝情,竹叶凶多吉少。”
  江晏还问:“既银杏姑娘怀疑了陆大人,为何还会留在他身边?”
  银杏眼眶一红,没什么避讳地啜泣出声:“一半为了姑娘与公子,一半是因了爱慕。”她哭得倔强,还有些不服气,“我也想不通,明明他平日里对我那般温柔照顾,为何到了这时,连个心软的神情都没有,就教我去死。”
  阿吀瞪着她,此刻回想仍有些郁闷:“要不是你当时收拾行李,同我说你打算,我还真以为你被他那张脸迷得找不到北。这种人脑子里都是各种算计,他没利用你做点什么都算烧高香了,你还能多想要什么东西,死了心吧。”
  银杏是真的伤心,她哭着,虽不至于肝肠寸断,但也是被伤得心如刀绞。她擦了擦脸上的泪,语含坦荡:“我不后悔,预料到的最差结局也就是眼下这情景了,我承担得起。”
  阿吀不应这话。
  江晏感慨:“姑娘是个敢爱敢恨的性情中人。”
  得益于银杏这大半年蛰伏,阿吀和江晏才没在这里被淹死。
  砰地一声。
  又接连三四声。
  水势快褪尽之时,地面处又听震动不停。
  本以为是有人在与陆裴等人争抢机关处,没想到随着一道强劲内力,头顶几寸厚的青石板竟应声而裂。
  光亮一进来,阿吀还未曾看清楚是个什么场景,天旋地转间,她已是被顾涯推到了青羽身侧。她晃晃脑袋,看向顾涯虎口处,还好,不至于说见血。
  再一侧头她就见到了青羽还有秋水宫的人。她也是没出息,张嘴就听哭腔:“青羽!快救银杏和江大人!”
  青羽正在拽人,冰霜脸上全是焦急:“这边九个高手竟然能和顾涯和孟青榕打个平手!整个别馆也到处都是机关,我们被困在这出不去了!”
  “有银杏在,不用担心这个!陆裴人呢?”阿吀四处张望:“不能让陆裴跑了!”
  只见镜水食庐宝顶已空,青石板处也被顾涯内力镇开显现一片骇然空洞;左侧顾涯与同竹青为首的侍卫激战,右侧孟青榕与其他几名高手对决不停。
  中间这处,以青羽为首的秋水宫人,将阿吀、银杏、江晏围护在中间,守护她们安危。
  虚空里,又传来陆裴清冷之声:“明媚,此局与汝对弈,权作平局。若天假汝年,得以存活,吾于西丘静候。”
  与此同时,四方异动。
  一为九大高手齐齐飞身后退,掩护竹青不再恋战竟是逃走之态。顾涯孟青榕紧跟其后,势要将人逼杀。
  二为竹青闪躲之际,一个旋身,手中黑绫卷住了银杏腰身儿,竟将人给掳走。青羽武功不及竹青,被黑绫尾端铁球击中心口,动作被阻。
  三为轰隆巨响声中,麓山别馆开始摇摇欲坠,继而缓缓塌陷。银杏或许背下了此馆机关图,可她想不到此馆建造之初,竟有自毁机关。
  刹那间,地动山摇,轰隆连绵不绝,似要将天地震碎。
  狂风飞雪。
  阿吀双目惊恐,面色几欲癫狂,她拼尽全力嘶哑呼喊:“快逃!会雪崩!”
  这一声呼喊被淹没在这恐怖的轰鸣中,却又带着无尽的恐惧与焦急,在这岌岌可危的山谷间回荡。
  顾涯在此呼唤里,不得不放弃对陆裴等人的追杀,他回身欲救阿吀,却在回首里见到了让他心魂将碎的一景。
  谁也没想到,那自称是阿吀娘亲的周矜兰,会在这动荡里奔向食庐这几人。江晏堪堪要去扶欲跌倒的妇人,却被推开。
  周矜兰如同恶鬼附身,死死掐住了阿吀的脖子。
  狰狞,狂躁。
  “你怎么不去死!”
  “你早就该死!”
  “何苦再出现连累你老子娘!”
  前世今生重叠一处,同一张脸,做着相同的动作,说着几乎相同的话,都是盼着她去死。
  阿吀躯体里对母亲的爱恨坍缩成灰烬,她已看不到其他,听不到其他,她脑海里对母亲的所有记忆都在此景里灰飞烟灭。她只能体会到脖颈处的窒息,一如前世二十四岁时候体会到的一样。
  她甚至如同面对上一次死亡一般,没有挣扎。
  阿吀只是想问问老天爷,一个已经杀过她一次的人,以为已经用死亡前世今生彻底斩断了血脉的人,为何还能以母亲身份站立在她面前?
  割裂得像是对因果的践踏,也像是命运对她的捉弄。
  阿吀没能体会到更深的痛苦,是顾涯将其从死亡边缘里解救了出来。
  一剑封喉,周矜兰都来不及收起脸上可怖神态,头颅就已滚落到了塌陷之中,被塌陷灰烬湮灭。
  阿吀眼神变得空洞至极,有些痴呆地愣神。
  顾涯抱着她,飞身逃离。
  只见山巅积雪迫不及待撕开山体这一层禁锢,轰鸣不断中,如同千万头冰骨巨兽挣脱锁链,掀起白色海啸。
  暴虐瞬间席卷天地。
  逃无可逃。
  第72章 不得生悲(下)“不要害怕,有我爱你……
  咚。
  咚。
  咚。
  一声一声徘徊在耳边,不觉疲倦地将她的意识从扭曲深渊里拉扯了出来。
  阿吀知晓这是顾涯的心跳声,她被他抱着,被冰雪覆盖竟也不觉得冷。
  她想问你还好吗?可惜没有力气。
  雪崩的速度力道,以及积雪的厚度,即便是绝顶高手,也无法轻易脱身。
  何况他还护着自己。
  阿吀没猜错的话,他恐怕已是受了外伤,或有骨折,就看她二人被埋得有多深。
  如果厚度超过两米,许是这次她和顾涯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她以为按照敌人习惯,麓山别馆必然会有机关,只要机关暴露,陆裴难以辩驳,所以才会特地选在此地发作。谁知陆裴建造麓山别馆之初,就没打算让发现机关的人活下来。且还借由地势与冬雪,将她们这些人来了个一网打尽。
  她以为陆裴不舍得放弃大宁这么多年所经营的基业,也不舍得陆氏全族。谁知他冷心冷情,怕是在白简之身死之后就已经做出了割舍。他不是着急诱她入京,是万事已安排妥当,想试试能不能杀了她。
  无论能否,他都没有什么损失。
  阿吀自认输得彻底,还连累了江晏、青羽、孟青榕等人。好在最后她还是扳回了一成,没有迂腐得非要等什么破绽才放出信号。那不尘同宋大将军那处应会及时赶到,这些人都有武功,想来不会那么容易死。
  夏时月那处呢?有没有顺利将桑甜带出来?
  银杏怎么办?陆裴为何还要掳走她?
  还有好多好多事情,可阿吀已疲惫得什么都没办法再去想再去做了。她像是被挖空,只剩一副躯壳空荡荡地晃动。
  她的能力只有那么多,绞尽脑汁也不过做到这种境地。心里那点儿想要超越自己弟弟明煦的欲望,被肖似母亲的妇人粉碎得连渣都不剩。
  阿吀不得不承认,她的母亲无论如何都不会爱她。前世得不到,今生自欺欺人,也得不到。
  她也不想要了。
  如今陆裴算是被连根拔起,虽逃之夭夭,但当年冤案也总算有了个说法。
  应该够了吧?
  她好累,累到只想睡觉。
  阿吀气息很浅,浅到心跳都慢了下来。她想伸手去摸一摸顾涯的脸,可她做不到,她只能张口去唤他。
  “顾涯…”
  “顾涯…”
  “顾涯…”
  “我尽力了…”
  “对不起…”
  “没能帮你报仇…”
  她不知晓自己声音已经是微弱到无法捕捉。
  顾涯肋骨被雪崩的冲击力冲撞得几乎欲断,他能感受到自己体温的迅速流失,也能感受到怀中人生机的消散。
  他强撑着内力真气还在源源不断暖着她的身子,至于她嘴巴里说得那些他一句也没听到。
  顾涯心里燃烧了无穷恨意。如若说当年爹娘冤案,他尚且不知去恨谁人,那恨有力量却难以凝聚成刀,可眼睁睁看着陆裴对阿吀的所作所为,他只想将此人碎尸万段。
  他靠着这股怒气,愣是清醒着扛到了援救。
  从雪里被挖出来,顾涯顾不上自己伤势,拍了拍阿吀的脸,确认她还有气息,当即就要横抱了人走。
  顾涯强弩之末,站起那一瞬,身子一软就同阿吀双双倒在了雪中。
  这一场雪崩,撞断了顾涯两根肋骨。
  害得秋水宫一十二名弟子,死的死,伤得伤。青羽被宋大将军挖出来时,右手骨折,脸色都发了紫冒了死气。如若不是夏时月带着桑甜及时赶到,青羽也要一命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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