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顾涯用了真气,又原始地不断用手擦着她胳膊,肩颈,阿吀脸上才渐渐有了几分血色。
等顾涯绕到她身前,阿吀忍住发抖的欲望,从牙缝里挤出一段话:“是我太蠢了,事到如今,风暴中心的人已经不再是你,而是成了我。我不晓得是不是我从不重视自己,从不爱自己,才会遭受这样的反噬,可今夜陆裴的目的不是你,而是我。顾涯,你答应我,今夜,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管我,否则就是中了他的计谋。”
“你不要说你做不到,华姨,整个蛊山上下都在他们手里,夏时月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桑甜救出来。”阿吀掐着自己手心,用疼痛稳住心神,继续道:“如果当年锦城是针对你的围杀,今夜这场就是对我的讨伐,我会尽力不输,可...”
“可我娘亲被他们找了出来,有些事儿怕是我将身不由己。”
顾涯眉目里悲痛犹豫交杂,他不信,问她:“那妇人当真是你娘亲?”
“说来太复杂,可她的确是。”阿吀说着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入了水中,以求窒息带给自己安全感。
阿吀感到眩晕不止,直到顾涯将她整个人提起。她哭不出来,她瘪着嘴,可又想笑,她想让顾涯不要怕,可她也笑不出来。
顾涯抚着她的脸,垂眸低首间,道:“我带你走,我们不管那些了。”
阿吀摇了摇头:“责任你懂不懂?丢不开的。”
“那你告诉我,为何你见到那妇人会如此?她以前对你做过什么?”
阿吀无言。
再回镜水食庐,银杏已是换了一身衣裳坐在了陆裴下首,见阿吀回来,这才慌忙朝着她去。
阿吀躲开了银杏动作,银杏不明就里,倒也不恼,坐在她身边伺候她用了吃食。
陆裴甚少饮酒,此刻饮了些,便显出了甚少在他身上显现的恣意,他捏着酒盏,徐徐道之:“都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可我找到明媚姑娘母亲之时,她竟先同我说的是,若她这个女儿犯了什么事儿都同她无关,在听闻无甚麻烦事儿才愿意来了京城。”
在场无人言语,只听陆裴一人又道:“也是我多疑,又将明媚姑娘生平查了一番,才晓得姑娘身上竟也背了两桩案子。”
“其一,明媚姑娘十三岁那年被其母卖给当地一员外家的儿子当妾室,却在成亲当日杀了人逃走。”
“其二,明媚姑娘父亲乃是九州一战逃兵,按照大宁律例,逃兵视同反贼,三代皆诛。”
陆裴神仙面容,一字一句却丝毫无慈悲之意,他望向面无表情的阿吀,笑得温润:“明媚姑娘,我虽不忍,但却只能如此。只待你用过这顿,自会有九格司的人捉拿你与你母亲,我会同大理寺的江大人说,留你一个全尸。”
多么冠冕堂皇。
阿吀饮了口酒,重重将酒杯搁置在矮桌上,她嗤笑出声:“证据呢?难不成随便拉扯出个妇人就要往我身上攀扯罪名不成?”
“明媚姑娘右手小臂内侧有一胎记不是吗?此等大事,我若没证据怎敢确认?”
阿吀胳膊处的确有一胎记无错,她仍不慌乱,她要继续和陆裴周旋拖时间,等他露出破绽。
“陆大人也知晓我这胎记是在右手小臂处,既大人能注意到,怎知有心人不是借此来胡乱攀扯我。”阿吀望向陆裴:“反倒是陆大人,大费周章要捉拿我,安得什么心思谁知道呢。”
“你无需在此同我狡辩。”陆裴道:“你刚反应已足够说明许多,若有何冤情,待到大牢里一一辩解不迟。”
阿吀起身,气得拂袖,她不可能承认这桩事儿,必须咬死了是冤枉:“人人都知我为孤女当初被顾涯所救,那妇人却是在我遇到顾涯之前,欲将我拐走卖入烟花地,她未曾得偿便想杀我,我见仇人惊惶,有何疑问?”
顾涯却被这话惊得抬了头,他心正犹自惊惶。
又见陆裴做了个手势,神情冷漠至极:“带明媚姑娘去一趟九格司,若有人阻拦,算作同谋处之。”
随他话音落,门外忽现了十人,以竹青为首,其身后还有九名身着九格司官服的高手。
银杏噙泪回首望着陆裴,她跪地道:“姑娘不可能是什么罪人,望大人高抬贵手。”
陈侧左右张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顾涯孟青榕起身,一左一右护在阿吀身前。
两方对峙间。
顾涯先动。
竹青提剑迎面挡其攻势,他勾唇一笑:“早想与你一战,今日你我便在此分个胜负!”
第71章 不得生悲(中)“你怎么不去死!”……
孟青榕护在阿吀身前,陈侧也躲到了此处。
阿吀将银杏护在身后,她精神紧绷到额头都暴起了青筋。事已至此,她只能兵行险着,诈陆裴一诈。否则等他露出破绽,她们这些人都得死!
“顾涯!给我把房顶劈开!”
顾涯闻声而动,剑光肆虐,宝顶也随之四分五裂,露出冷冽月光。雪花裹挟着寒意顷刻就将屋内暖意吞噬,夜风刺骨刮得人面发凉。
阿吀踹了一脚陈侧:“江大人!还不快放信号!陆裴要造反了!”
“陈侧”啊了一声,阿吀毫不客气地伸手撕了他的易。容。面。具。
陆裴那副伪君子姿态在此刻才显了意外,可他很快镇定。仍坐在原地,只不过不再是跪地而坐,成了一腿盘坐,一腿单膝曲起。
他笑眯眯地看着江晏手忙脚乱要拿信号的模样,浅声道:“江大人何时同反贼一处?你的前途性命不要便罢,江家荣辱你也不要了?你为顾涯父亲翻案,你可知其母...”
阿吀就知道,她就知道陆裴这厮一定会拿顾涯娘亲说事儿!
她迅速拿了手边酒壶砸了过去,阻止了陆裴话茬,几乎是跳起来怒骂:“你个贱人!你还好意思提反贼二字!你以为我来麓山别馆一点准备都没有是吗!你娘温芷凝是西丘皇妃!你爹慕容壑是西丘皇帝!冯斯年冯大人此刻已面见皇帝将你身世告知!一会儿宋大将军就要来捉你归案,你还敢提反贼!”
阿吀此话一落,江晏也终于拿出了信号烟花要放。陆裴武功不高对付他们却是足够,一杯子带了内力扫过来就打断了江晏动作。
他这才收起谈笑风之态,缓缓起身,站在阿吀不远处负手而立:“我真的很好奇,你是何时发现我有问题的?”
陆裴说了这句,顺势扭转了房柱上机关:“不过那已不再重要,今夜你们都得死在此处。”
上钩了。
阿吀紧急之中又踹了一脚孟青榕,孟青榕不得不腾开手,飞身跃空躲闪之际,终于赶在机关发动之前将信号放了出去。
烟花乍起,转瞬即逝。
无人相护,没有武功的阿吀、银杏、大理寺少卿江晏逃走动作再快也抵不了机关速度,青石板挪动间,三人齐齐落入了水牢之中。
陆裴垂眸盯着水中三人,笑意浅淡:“只要你死,顾涯何惧?既你不愿一人担下这许多,非要拉无辜之人同你陪葬,那就如你愿。”
“还有银杏,你着实教我失望。”
他不再多言,机关再次拧动。
“阿吀————”
她听到了这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可她甚至都来不及与顾涯遥遥相望一眼。她想让他小心,可一张口就被水侵蚀,视线也被水淹没。
黑暗里,是银杏在水淹没之前还记得屏息,也是她还记得留意机关。
她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夜明珠,借着微弱光亮,朝着机关图所描绘之地游了过去。
终是在气息快要不足时,摸到了一凹坑,水压之下她根本摁不动,也不止是哪里来的气力,银杏狠狠拿着夜明珠凿了上去。
见血时,机关才动。
银杏想去水面换气,姿势却见缓慢,最终她还是被阿吀捞了起来。等气息再次呼出,银杏才发现水牢边缘处有用来绑住铁链的钢勾,江晏便是借此没被水冲走。
水势褪得缓慢,照这功夫,还得半盏茶时候。
许是苦中作乐,江晏抹了一把脸问:“明媚姑娘是如何怀疑到陆大人身上的?所有证据都不足,他还一直都是那么个神仙模样,就是想怀疑都怀疑不到他。还有银杏姑娘,你又是如何知晓这处机关所在?”
阿吀拽着那一点生机,言语迅速:“第一次知晓他是谁的时候就怀疑了,我曾在金陵见过他,一个有洁癖,还挑剔喜静的人,不可能在除夕夜那么热闹的时候出现在大街上,遑论他那相貌还会引起人群骚动。不过我之所以怀疑到他的身世,是因为银杏。”
银杏接话,说得朴实:“主要是初遇陆大人时正好在湖边,竹叶帮着清理鱼等食材。大宁有湖无海,处理鱼鳞都是从头向尾刮,可竹叶却是从尾向头,那是海边渔民才有的习惯,我当时问了,竹叶道是家乡一向如此。后来相处他又给我饭菜香料用,那一摸就是用铁碾滚压制成,江大人或许有所不知,咱们大宁都是用石臼舂香料的,我钻营厨艺,姑娘又挑食,这些慢慢也就精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