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她那红着鼻子瘪着嘴的委屈样儿,瞧得顾涯心里一酸。
他将手里兔肉塞给竹叶,扭身就捧了阿吀脸,去给她擦眼泪。跟哄小孩一样把她手里兔腿扔得远远的,当着外人面不好亲她,只有拇指腹磨着她脸颊,哄人声音听得桑甜牙根都跟着发苦。
“你跟我共乘踏星先行一步好不好?这样快些,不到黄昏就能到枫桥镇上,到时再吃些?甜羹还是酥酪,行不行?”
阿吀头发到此刻都还没束起,垂落在脸侧身前,模样显了柔弱,嘴角向下撇着,嘴唇上还沾着一点佐料儿。
她眼泪啪哒啪哒落个不停,硬从喉咙里哽咽着,挤出了一嗯的声响。
临行前在园子内她还机敏非常,这会儿又像是天真楚楚,孟青榕望着他二人依偎共骑一乘的场景,手里那兔子吃不下去,塞给了竹叶。
桑甜冲竹叶撇嘴,将自己手里那份也塞给他,无语道:“今儿换顾涯做了吃食,都不能把姐姐气哭。”
说罢撸了袖子,她边走边喊道:“孟大哥还是我重新做一顿好了!不吃兔子改吃鱼!”
竹叶臊得将手里那一堆统统丢了出去,起身追在桑甜身后:“那我来捉鱼。”
一行人休憩之地距离枫桥镇快马加鞭的话,约莫两个半时辰。
阿吀中途被颠得受不了,就又在一山脚竹林停了下来。她一下马,怕自己要疯,喝了口水都没吞下去转身就去扯顾涯腰带。
她嘴上解了渴,扯他腰带的力道都跟着野蛮,语气急切:“受不了了,压力太大了,我需要解压。”
顾涯被阿吀此举惊得低歪了头想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可她平时自己衣裳都没见得能脱多利索,却在解他腰带上极为有天赋。
半下午天色正暖,阿吀小手却冰凉凉,窜进顾涯衣领子里触摸到他结实胸膛,那暖意让她一张嘴就咬了上去。
顾涯拢着她披风,劝了句:“这是野外。”
阿吀舔舔唇,抬头回道:“你不愿意?”
于是竹林一角两支并蒂而生的竹子成了支撑。这两野生野长,却遭此横祸也是倒霉,明明风和日丽万里晴空,它们却仿佛身处狂风暴雨中,晃动地沙沙作响,叶片飘零。
水凝结成珠滴落在地。
直到阿吀双腿再站立不住,她便坐到了披风上,顾涯微微喘息,弯身要去给她整理。
她好似还不够,胳膊揽了顾涯脖颈,亲在他嘴角,唇齿相依间绞缠不停,似要把顾涯魂儿都吮出来才罢休一般。
共赴云雨巫山一场,阿吀竟躁得不知疲惫,翻身又去扒拉披风内兜。
她拿出两封信件后才开始穿衣裳,期间更言语迅速道:“沿路遇到驿站,需得重金聘了人走官途将这两封信送去峨眉,官府驿站接下私活便不若民间人送信容易被人查探。怕他们送信不及,我在给夏时月的信中另外叮嘱了她要多付一份银两,这样才不耽搁事,这银子你记得还。然后由夏时月亲自去寻不尘,有她主事,想来外人有心窥探也不知我真正要寻的是谁。”
顾涯还在帮她穿着鞋袜,闻言道:“不是要去凌云阁吗?”
“凌云阁个屁,那是诓陆裴的。”阿吀很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凌云阁同赤霞山庄来往密切,就算不知晓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也绝对不干净。如若被那贼人吞了财富遭了横祸也是活该,我才不管他们。”
“所以你是特意避开了竹叶才有起床那一出?”
“不是,顺势而为罢了,否则太假,竹叶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阿吀站起身,抓着顾涯衣领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顺了顺心里脾气:“陆裴出现得蹊跷,我也只是试探防备,他到底是奸是恶到了御雷山庄就能确定,可银杏之举确实在我意料之外。”
顾涯任由她去咬,收拾完她这才整理自己衣袍,动作间蹙眉回了句:“你教夏时月不尘找的人是不是锦城总督冯斯年?”
阿吀听了这话面儿上才有了笑意,她亲了顾涯脸颊,眼睛有些亮:“这回怎的聪明了?我提前教桑甜去万花楼买了冯家始末,确认无误后,便将我所想所思所疑都写在了另一封信里。只要夏时月一行顺利转交给总督大人,最迟年末,就能按照信中约定在京城汇合,如若她动作快,就和不尘先去找青羽。”
“因为只能是他。湖边初见陆裴那次,他提及此事,我心震动。我本也想在去京城之前去寻访总督,可我身份不便,恐怕给其带来灾祸。如今换了夏时月与不尘再为合适不过,他二人一沉稳睿智,一武功高绝,只要这二人不想教人察觉行踪,旁人便发现不了。”顾涯说完衣裳也穿戴了个整齐。
他不算急切,拉着阿吀坐到岩石上给她编辫子,又道:“我也并非全然信任陆裴,不过缘由同你所思不一样,而是因为竹青。他武功太高,虽未曾切磋过,但他被你气到要去武当那次,轻功上马身法同孔徐有些微相似。”
术业有专攻。
阿吀原还有些嫌顾涯笨,听他说了这些,肩膀上的担子才放松了些,她道:“我们去完御雷山庄之后,无论地下有无暗道,暂时都不能去往京城,得继续耗,耗到敌人沉不住气有所动作为止。”
“为何?”
阿吀摇了摇头,郁闷道:“女人的直觉,得等夏时月那边有了消息过来,才能看下一步如何。”
她说着哭腔上来:“自打离开南城后看了万花楼的锦盒,我心里就一直很慌。我总感觉要生大事,如果真有人想起战事要怎么办?无论什么年代战争都是劳民伤财,要死好多人的事,可大部分人连自己做什么都不知道,说是功成名就,可普通人只是想把日子过好。”
阿吀眼泪如断线珍珠,话里惶恐越发浓厚:“我害怕,我怕我连银杏都护不住,我真能帮你翻案吗?又真的能阻止了坏事发生吗?我太怕了,我怕还会有人会无端枉死,我更怕陆裴要真是个坏的,银杏会性命不保。”
她的发丝在指间拂过,顾涯清楚记得,第一次在湖边捡到她时,她发丝脏枯成了什么样子。如此爱美之人,潦倒成乞丐,可见她无丝毫求生之意。
后面也多是,吃回醋,就能跳河。
完全不将自己生死当回事。
她对自己性命无太所谓,却对其他充满生机的人事物充满了珍惜欣赏,她这份隐匿在张牙舞爪下所怀有的柔软,教他心里尤为动容。
这样的一个人,后来长出生机,竟皆是为了帮他。
顾涯不知晓愿意为一个人去死的分量重,还是愿意为了一个人去活的分量更重。
只是不知晓从何时起,他再无法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想要更多日子,同她一起的日子。
顾涯从背后拥住她,胳膊收紧,脑袋搁在她颈窝处去亲了亲她下颌,他道:“不用怕,我会陪着你。”
“我才不用你陪。”阿吀抹了一把脸,用脚去踩他鞋子:“你说我贪慕虚荣我可一点没忘!”
言毕起身,姿势扭捏地往马匹处走。
顾涯是真的错怪了阿吀,他自己也知晓,心里不觉烦与腻地跟上去在她左侧哄着认罪。
阿吀不理他,头歪到另一侧哼唧,顾涯就又绕到其右侧继续认罪。
待二人身影渐行渐远,再骑上踏星赶路,阿吀便在颠簸里累得睡着。
她精神太紧张,中途经过驿站,太阳穴都跟着突突地跳,这茬儿安排好后,到了枫桥镇她已是饿得胃都痉挛。
等跟桑甜几人汇合,没了银杏阿吀也不太想住院子,找了间客栈安顿了下来。
此时已过戌时,阿吀才吃上了今日第一顿。
一碗清汤小馄炖而已,并无多少油水,可里头那点肉吃得阿吀犯了恶心,吃到一半就跑出了客栈吐了个稀里哗啦,将胃里酸水都吐了出来。
顾涯眉头紧簇,担忧地端着茶水在旁给她抚背。
桑甜蹲在一侧捉了她手腕替其把脉,有点着凉而已好在没什么事,取了随身瓷瓶里一颗药丸子喂她吃了下去。
阿吀起身,抚了抚胸口,她漱了漱口,再迈过门槛没管孟青榕与竹叶目光,被桑甜扶着先去了屋里休憩。
顾涯站在楼梯口,望着二人背影,眉头皱得更紧。
孟青榕道:“枫桥镇到云城需得半月时日,明媚姑娘如此食不下咽顾兄最好还是替其寻了一名厨子随行在侧才是。”
竹叶不好意思道:“都怪我。”
顾涯没回二人话,转身将阿吀没吃完的馄炖一口气吃了干净,他没着急回房歇息,而是一头钻进了客栈厨房。
孟青榕跟在后头也钻了进去。
都说君子远庖厨,竹叶想到桑甜吃了他做的东西那苦瓜脸,脚上磨磨蹭蹭磨磨唧唧也朝着厨房去了。
后半夜能听到厨房里老板娘偶尔传来的几句惊呼。
“这菜不是这么切的!”
“你们怎么这么浪费粮食,这么多菜叶子都不要?”
“火候很重要,大小得宜,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