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然后呢?”顾涯亲了亲阿吀发间。
“我弟弟名字唤做明煦,按照你们这里的话说,他应该算得上天纵奇才。性子稳重谦卑,过目不忘,学文也好学理也好都是太过聪慧,连长相都比我这个当姐姐的好了太多。”
顾涯没言语,见阿吀又要伸手去够地上的酒,他便先了她一步取了酒壶,去了封口递给她。
阿吀猛猛给自己灌了一口,才哧哧笑道:“我父母本就重男轻女,生了我,见是个女孩儿以后,没隔一年就生了明煦。”
“所以我从记事起,是什么也比不过他,统统,所有,都比不上,或者说比不上都太过分,我是连同他比的资格都没有。七岁那年腊月二十三以后,我父母带着明煦走了,从那以后我就很少见到他们。”
阿吀一边笑,一边喝着酒,一边又流着泪。
分不出她到底想如何。
阿吀吸了吸鼻子,声音噎着,像是有什么堵着她喉咙,教她无法开口。
以致于接下来的话传在耳朵里都像被石头压着听不清晰。
“他死的那天我好开心啊,我以为终于轮到我了,可不是哎。”阿吀笑得身子都发颤:“我父母迅速离婚又各自再婚生子,他们恨我恨到再不愿见我,连我自己都恨我自己。”
顾涯拢着她的胳膊收紧,他想问明煦是怎么死的,可他问不出口,怕那是阿吀不能承受之重。
阿吀醉了,醉得酒壶从手里掉落,她想去捞,身子就要从栏杆处跌落,顾涯揽住了她。
因力道身子回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顾涯问她:“你到底是谁?”
“这是你第三遍问我。”阿吀笑着去抚他的脸。
顾涯却蹙着眉头,去给她擦眼泪。
“我不过是一抹残魂,停留在前世今生交界之地,回不了头,往前走我也不晓得以后是什么样子,我丝毫信心也无,顾涯。”阿吀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又用鼻尖去蹭了他的鼻尖。
这句话穿过躯体重重敲在了顾涯心头,他忽觉着阿吀总有一天会消失,总有一天会离他而去。
阿吀没再说什么,趴在顾涯肩头慢慢睡了过去。
他将她的披风又拢了拢,直至夜空燃起烟花,明明是如此美景,他却无端怅然得厉害。
顾涯轻轻拍着阿吀后背,盼着她能睡得更熟。再几息,他眼神生了变化,去了惶惑而更为执着。
人生漫漫长路,无论如何上下求索。
于他而言,顾涯和明媚之间,也不会有生离,只有死别。
他甚至起了个荒谬念头,觉着他爹娘那样结局,许是对他爹娘来说,也是圆满。
可在今夜之前,顾涯从没认同过他爹娘做法。
他之心境微妙变化,无人察觉。
到了隔天,顾涯就几乎不出门了,只围着阿吀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去要什么定情物。
惹得阿吀相当烦躁。
再又一次顾涯提了这话以后,阿吀烦得直接将人一推,语气不善:“我不会绣花,荷包帕子团扇都是银杏去做;我也不会做衣服做鞋子也都是银杏去做;银子都是你挣的,可那么点儿只能管住吃喝,能买到什么好东西,天天睡一起还不够吗?你还想要啥?
“想要啥自己去买!”
“别来烦我!”
最后一句都快要吼到顾涯脸上了。
他被说得摸了摸鼻子,也不好发火,言语竟有几分乞求意思:“荷包好了,我那荷包旧了,你给我绣个荷包。”
“我不绣。”阿吀别了脑袋,不想理他。
这事儿因着她死活不愿意,不了了之。
众人也隐隐能预料到,在浔阳的半月,大抵是最后的安生日子,因此桑甜银杏是整日不见人地在外头玩。
搞得阿吀吃了两日顾涯做的东西,吃得她都想骂人,她不敢刺了他手艺,只好道:“我们今儿去酒楼吃好了,找个有说书的,顺便看看张家兄弟事儿办得如何。”
临出门前,顾涯拿了轻纱垂至脚踝的幕篱要给阿吀戴上。
阿吀不愿意:“大冬天又不用防晒,你教我戴这个干嘛?”她说着拽了那帽檐丢到了一边儿,“我不戴,要戴你自己戴,我告诉你,少管我衣着打扮,不然我咬死你。”
顾涯上前给她戴上了披风兜帽,调侃了句:“如何咬?”
他这反应都教阿吀怀疑他有受虐倾向。
她白了他一眼,身段拧出了一股作劲儿,转身就出了门。
未时三刻,两人到了浔阳名声最响亮的云海楼。之所以取此名,是因为云海楼足有九层之高。
此等高的楼体,在闹市很不常见,便是京城,也没有这样的地方。
多少达官贵人,潇洒人间客,都是为了一品云海楼酒菜,一赏九楼之景才会长途跋涉来了浔阳。
离除夕只剩下两日,一楼宾客满座,一声惊堂木乍响,说书先生就说起了锦城武林大会的事儿。
阿吀本觉着云海楼这样的地方,年节怕是没了雅间,寻思坐在一楼也不无不可。
没想到顾涯这次舍得砸了银子,两人便坐到了二楼处的隔间。
吃食一般,酒也不过如此。
倒是那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卡着节奏,绕是阿吀这个当事人都听入了迷。
她嘴角沾了酥酪酱汁,自己浑然不觉,身子都半倾到了栏杆处,只管听了人家说故事。
顾涯对说书先生的夸大其词没甚兴趣,在旁取了帕子,擦干净她嘴角上的酱汁残余,就又去解决眼大肚皮小的人点的一桌子菜食。
不想浪费,打算吃个干净。
“武林大会自此被官府禁止举办,而逍遥派顾涯、武当派孟青榕、少林不尘、峨眉派夏时月这四人从此被江湖戏称为‘风华四绝’!”
阿吀被这中二的绰号戳了笑点,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一楼听客却听得入迷。
“一晃三年过!顾涯如今何在?听说就在咱们浔阳城啊!说不定此时此刻就正在云海楼和各位一样,听了我李某人说趣儿。”
阿吀发现这说书先生还挺会调动气氛的,一楼欢呼询问,喊得她心里都想出来认领了。
后头关于她交代给张家兄弟的消息,也被说得真实生动。
当着此事办得挺好,结果下一句说书先生就开始造谣。
“可到底英雄难过美人关,当年传言顾涯与明媚姑娘是情比金坚,谁能想到顾少侠再下山身边就跟了三位美人,太过多情。”
“少年情谊也终是爱弛情衰,旧人难抵新人笑,可惜可叹。”
说书先生说着还很惋惜地摇了摇头。
阿吀知晓说故事嘛,总归是要带点儿桃色别人才听得舒爽,才会有讨论度,才会吵架然后下回继续来听后事如何。
这造谣纯属艺术加工,她还算能接受,也就没当回事儿。
她还在认真听了底下宾客和说书先生对峙反驳,没想到耳侧发丝忽被一道内力引得发痒。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两支筷子插到了说书先生的玉冠里。
玉碎,残片将落。
人家都还没来得及害怕,顾涯含有内力的声音就响彻了整个云海楼。
甚至都分辨不出那声音是从哪里来的,竟像踏破虚空传至了每个人耳朵里。
“爱弛情衰,喜新厌旧之言荒唐至极。”
“三年前,明媚姑娘是我顾某心上人;三年后,明媚姑娘是我顾某发妻,我与她之间从无旁人。”
“若谁再敢无中生有造谣生事,顾某自当登门清算。”
随着余音绕梁,说书先生发髻散乱玉冠彻底裂开,全部掉落至地发出铿锵声响,他人也被吓傻了瘫坐到了桌底。
一楼却在一息之后响起了不少人惊呼。
多是些不愧是她们敬佩着的人,与顾少侠当真在了浔阳的话。
还有类似磕了她和顾涯这一对,激动地敲桌子道是终于成了亲的言语。
阿吀是在顾涯声音响起来那一刻就缩回了帘子后头,她丢人丢得捂着脸头都不敢抬,耳朵烧得通红。
她都想不通这货怎么就那么能装!
怎么就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了他在楼里!
还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
这种私密事儿搞得人尽皆知!
太羞耻了!
阿吀觉着顾涯太过高调,后悔自己为何没戴了幕篱出门。后面任由顾涯怎么哄她都不愿意出了阁间儿。
直至黄昏,阿吀才磨磨蹭蹭从云海楼蹭了出去。
这事儿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甚至在外头玩到天黑才回院落的银杏桑甜都听到了。
一回来桑甜就跳进了屋子里,小跑到缩在床榻上的阿吀跟前。
“姐姐,外头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到处都在说你和顾涯成亲了云云的话,还说什么顾涯多有担当,羡慕你什么的,发生了什么?”桑甜问得急切又好奇。
银杏也在后头进了屋,想听个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