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叶幸司也不需要得到俞悄的认可,继续开口:“那时候我才知道,左槊是个演员,对‘演员’这个行业有了概念。”
  “我觉得很有意思。”
  “现场的人都在夸我,说我有灵气,培养一下了不得。左槊半天没吱声,只是看着我,最后冷笑了一下。”
  “后来我还想让他带我去片场玩,想拍戏,他不让,说我不是这块料。”
  “所以。”俞悄到这里就串上了,“你之前跟我说,拍完那一次,之后家里就不让你接触这些东西了。”
  “嗯。”叶幸司点了下头,“直到我成年,上大学,能自己挣钱养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
  “然后就是整整的七年。”俞悄怅然若失,“他知道你在圈里的状况,却一点也没帮过你。”
  “七年后就遇到你了。”叶幸司望着他,眼神和声音一样绵沉。
  这算什么呢。
  俞悄的手指攥成拳,扭头瞪着空中虚无的某一点,种种情绪在他胸口冲突碰撞,汹涌得要从眼眶里冒出来。
  这样的相处与关系,即便叶幸司真的是左槊的私生子,又给叶幸司带来什么帮助和好处了呢?
  俞悄现在已经不关心叶幸司与左槊的关系了,也不在意蒋雨池这爆料是误打误撞,还是却有门道。
  他只难受凭什么只因为与左槊这个名字有了牵连,叶幸司的努力就被堂而皇之的抹杀。
  那是一个演员的七年,自己摸爬滚打,最宝贵最美好的整整七年。
  而叶幸司无人问津的岁月,又何止七年。
  “我要让公司给你开记者会。”
  俞悄猛地站起来,低头吸溜着鼻子摁手机,往阳台走。
  刚迈出一步,他手肘一紧,被叶幸司拽回来,跌坐回沙发上。
  “我不想去回应这些事。”叶幸司看着俞悄,轻声说,“至少现在不想。”
  “凭什么啊!”俞悄扭头冲他大喊,“凭什么不回应?凭什么由着网上这么糟践你?”
  涩了一晚的眼眶终于噙不住喷薄的情绪,俞悄感觉自己的眼泪像口水一样,直接溅了出来。
  他深感丢人,像个小孩,使劲一拧身子挣开叶幸司还攥在胳膊上的手,用整条小臂用力抹了两下眼。
  “因为网络就是网络。”
  叶幸司扳过俞悄的脸,揩了揩他的眼角。
  “他们并不真正关心我的身世,也不关心我是否手眼通天、坐享资源。骂我的人,或许连我的戏都没看过,根本不知道谁是叶幸司。”
  “他们只是需要这样一个所谓的爆料,一个披着id就能随意表达的平台,宣泄情绪。”
  “他们恨一个人,比喜欢容易一百倍。”
  “哪怕根本毫无关系。”
  俞悄越听叶幸司这么冷静,嘴角撇得越厉害。
  “该死的网络喷子。”他恨恨地骂,“不要脸的营销号。”
  “也不全是。”叶幸司弯了弯眼仁,“也有真诚的观众,一杆子打死就不好了。”
  “是有。”俞悄不否认。
  漫天看热闹与讥讽的风向中,俞悄刷到过些许理性的言论。
  让他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叫aaa货车运输什么哥的抽象id,暴躁地发帖:谁是谁爹谁是谁儿子管你们鸡巴事,左槊真是他爹叶幸司早火了。演员演戏观众看戏,人家的家事不主动提就是不爱提,被你们扒出来都不知道真假就开始狗叫,怎么的找到你亲爹了?演员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需要被大众指责的只有演技,望周知。
  虽然这条帖子底下的热评第一是“可叶幸司演技也确实烂啊,前两年刚好两部,现在有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但俞悄还是给这个贴用力点了个赞。
  “那你决定怎么办?”俞悄又吸溜一下鼻子,冷静下来问。
  “不办。”叶幸司欠身抽了两张纸巾递过来。
  “左槊唯一明确告诉我他不会回应,我也没打算跟外界解释我家里的私事。”
  “网上没有长久的惊涛骇浪,天大的事,热闹一阵子也就过去了。”
  “他们恨得容易,忘得也容易。”
  这确实是实话。
  俞悄点头,接过纸巾擤了一大泡鼻涕。
  叶幸司虽然这会儿说得冷静,那断联的一晚上肯定也心乱如麻。
  现在向俞悄倾诉完,他又开始逗人:“怎么还跑过来了,担心我?”
  “心烦。”俞悄如实回答,“看他们轻易就把你的努力给无视掉,闹心得厉害。”
  “不怪他们。”叶幸司刮刮俞悄的鼻梁。
  “装大度装上瘾了?”俞悄攥着鼻涕纸瞪眼瞅他。
  叶幸司杵着腮帮子盯了他几秒,嘴角一点、一点,真正的翘起来。
  “没装。”他认真解释,“如果我演技够好,作品够优秀,为我说话的人只会变多。到时候就算说左槊是我私生子,也不会有人大惊小怪。”
  “孝死我了。”俞悄真乐了。
  也是。
  蒋雨池的爆料明明应该左槊受影响更大,可他的成就和实力在那,中国人几千年来最擅长包容有本事的人,在绝对实力面前,黑料也能成为风流的美谈。
  骂全让叶幸司一个人挨了。
  “演员能被记住的只有作品,也只应该是作品。”
  叶幸司拍拍俞悄的脑袋。
  “我要重新好好拍戏了。”
  第98章
  这是一个绝对理性与冷静的决定。
  或许也是最正确的决定。
  俞悄知道叶幸司很少受舆论影响,不然最开始的七年他都熬不过去,早被骂到心灰意冷了。
  但以前他只觉得叶幸司自我治愈能力强,结合他个人的性格说难听一点:当一个人足够自以为是、足够傲慢,确实可以完全无视外界的评判——不仅仅是攻击和谩骂,连他本人不认可的诚恳建议也可以忽略。
  比如俞悄曾经再三想要提醒他,好演员要打质,不能只看量。
  以前磨破嘴皮子不当回事,现在连着几部烂剧又被骂上风口了,倒是自己转过弯来了。
  但今天这件事,叶幸司连多年来的家庭构成都被推翻了,哪怕真的只是流言,左槊那避而不谈的态度,搁在任何人身上都得崩溃一阵子。
  叶幸司却能用一个晚上的时间迅速调整自己,思考到这一步。
  俞悄看着面前这个人,一时间不知道他究竟是精神内核过于强大,还是对除了拍戏以外的任何事,都漠然得可怕。
  在拍戏面前,叶幸司似乎真的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
  包括他自己的人生。
  确定了叶幸司的状态平稳,俞悄的心情从最初的担心,经历刚才的起伏,也平静下来,又开始变得复杂。
  “现在说要好好拍戏了。劝你不听,非得自己吃屎长教训。”
  他吸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从叶幸司进门后,他俩就靠得太近了。
  叶幸司当然能捕捉到俞悄变淡的口吻,与挪向沙发另一端的小动作。
  他没接话,只是眼底的笑意随之慢慢消散。
  “你心里有安排就行,跟公司报个平安吧,都没睡呢。娜诺联系不上你,急得美甲都给掰了。”
  俞悄站起身,将刚才吸入的那口气,又浅浅地呼出去。
  “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为什么不能坦诚一点。”
  叶幸司保持倚靠在沙发上的动作,突然问。
  俞悄愣了一下,转脸看他:“什么?”
  “明明很关心我。”
  “明明很在乎,刚才还在为我掉眼泪。”
  “是关心到一半,突然想起还在生我的气吗?”叶幸司歪歪脑袋,认真研究着俞悄似的,“你是小孩吗,俞悄。”
  心事被戳穿的感觉,是会让人恼羞成怒的。
  尤其叶幸司还用这么慢条斯理的口吻。
  “能别自我感觉良好了吗?”俞悄绷着脸,“什么为你掉眼泪,神经病吧?”
  叶幸司手指抵在嘴角上,被怼得偏头笑了一下。
  “没人生你的气,我替公司来看看你,既然你没事了我当然就该走了。”
  他言之凿凿,态度坚定。
  叶幸司也不再多说,起身跟着起来:“我送你。”
  “不用。”俞悄朝玄关走,“我开车来的。”
  刚迈出一步,他又被叶幸司拽住了。
  “我送你。”叶幸司盯着他的眼睛重复。
  俞悄拧着胳膊往外挣:“我说了,不用。”
  叶幸司的五指和他的目光一样锁紧,俞悄几下没挣开,眉头就皱起来了:“又犯病了是不是?”
  叶幸司眼神一松散,展开手臂,将俞悄圈进怀里。
  “有时候真恨不得给你一巴掌。”他沙着嗓子在俞悄耳边说。
  不知道是因为这句话本身,还是叶幸司说这话的语气中,那种微妙的无可奈何,俞悄身上打了个激灵,绷紧了肩膀较劲的力气就卸了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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