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这一天,陈秋持没有去医院,他在俞铠的空房间里坐着,坐到太阳落山,风掠过窗,呜呜咽咽的,在夕阳里一点一点化成灰烟。
第二天上午,俞立航接到聂逍打来的电话。
“怎么了?”他半开玩笑地问,“和我表叔吵架了?先说好啊,我绝对是帮亲不帮理。”
电话那头的聂逍苦笑一声:“我没想找他,是我让他不要来的。我想见见你。”
虽疑惑,俞立航还是去了。推开门的一瞬间,他几乎没认出病床上的人,氧气面罩下那张苍白的脸,哪里还有半分聂逍往日意气风发的影子,而现在,他甚至悲观地想,该不会是,有什么后事要交代给自己吧?
他走过去,聂逍微微侧过头,拿下面罩,朝他笑:“嘿,来了?”
“应该早点来看看你的,真没想到你伤得这么重。”
“其他都还好,”聂逍没忍住咳了几声,“主要是肺炎。”
“找我有事?”
聂逍的眉头不由得皱起:“我总觉得,陈秋持最近憋着一股气,有点担心。”
俞立航连连点头:“对!他跟个煤气罐子似的,一点就着。”
“我心里,很不踏实,总觉得要出事。”聂逍艰难地支撑起身子,盯着俞立航的眼睛,用审视的目光看他,“我知道你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也了解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所以我想找人商量一个兵不血刃的方式解决问题,我可以信任你吗?”
俞立航一怔:“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不调酒的时候在做什么,不是他们以为的单纯炒股。我也知道你对账目税务那些很清楚,有时候,你会看一些我们不了解的网站,我不知道你是单纯的围观还是会参与些什么。”
“观察真仔细。”见他坦诚,俞立航也不否认。
“我对秋持身边的人都很了解。”
“所以你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那咱俩就不藏着掖着了,直说吧,策划这事儿困难么?有什么顾虑么?”
“我有可以着手的方式,但需要确定我表叔的态度,不能绕过他。”
“他当然需要知情,酒馆也是他一点一点经营起来的,万一牵扯进来很麻烦。”
第53章
现在再看聂逍,俞立航心里涌起一种微妙的变化——那是一种对待自己人的松弛与随意。
谈完了正事儿,他随手把玩着床头柜上的药盒,冲着聂逍不太客气地说道:“哎,我今天才发现,你这个人看着斯斯文文,其实挺恐怖的。”
聂逍失笑:“这么严重的词儿?”
“你以前装得太乖了,一本正经的。”他给聂逍递了瓶水,还细心地垫了张纸巾,“要不是知道你那么喜欢陈秋持,我都得劝他离你远点儿。”
“我要是不喜欢他,也不会对你们这么在意。”
“嗯,倒也是。不过你的胆色确实值得敬佩,就冲你不管不顾去跳河,我觉得我叔的眼光没错。哎——”他忽然凑近,神秘兮兮地问,“八卦一下,是你把他掰弯的吗?”
“不是。”聂逍答得坦然。
“他本来就是?看不出来呀,他对女孩那么温和,还处处帮忙。”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这么好,为什么没有女生喜欢他?”见俞立航摇头,聂逍弯起嘴角,“因为女孩子们也不傻,分辨得出哪些是单纯的善意哪些是另有所图。”
俞立航点头:“嗯,你这么说我大概懂了,他对人家只有客气没有爱意。”
俞立航回到俞湾,按照聂逍的建议,先和陈秋持聊起者也的账目。
“不知道你有没有跟别家对比过,——啊,我猜应该是没有哈。”
陈秋持笑得无奈,算是默认了。
他接着说:“咱们的利润率之所以高,成本低占了大头。”
陈秋持立刻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周乘的总公司那边真的有问题?”
“不不不。”俞立航摇头,“我仔细查过,有几家供应商,总部那边跟他们合作了很多年,也参与了一些供应链的投资,所以我们才能拿到别人拿不到的底价。但这个事儿,在账面上跟咱们完全没有关系,者也是独立的。所以在外人看来,只是他们因为某种原因自愿低价给我们供货,采购合同来往账目没有任何问题。”
听到这个结论,陈秋持无端生出一种黯然的情绪,周乘说得果然是真的,给他留了一块清白之地。
同时也就说明,他曾经决绝的“拉着他一起死”的念头,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破釜沉舟,根本实现不了。
心往下沉了又沉,一股巨大的无能为力压着他,让陈秋持感到恍惚。
俞立航在一旁指着电脑屏幕上的图表和曲线,耐心地解释着那些与总公司相关的离岸账户、 bvi公司和信托基金。他详细说明周乘是如何通过这些离岸公司操控股价的——如何让人控股空壳公司,建立层层嵌套的投资基金,而这些基金又大量持有周乘公司的股票。
“这些小公司近几年的交易量占总交易量的近40% 。”俞立航指着一条陡峭上升的曲线说,“所以他们的股票才能在短短几年内翻了十几倍。表面上看起来天衣无缝,但这么复杂的操作链条,总会留下一些漏洞——”
正听得云里雾里时,陈秋持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陈老板你好。”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我是吴伟坤。”
“我们认识?”
“在俞湾六周年的酒会上见过,我是周总的助理。”
“哦,你好。”
他想起来了,是那个所谓的“集团总助”,他疑惑,所以沉默着,等对方说明来意。
“那个……周总给了我一笔钱,说他准备离开上海了。”
“所以……?”
“他……会带你一起走吗?”
听筒那头的尾音带着些许颤抖,陈秋持立刻说:“没有。”想了想,又生硬地补充道,“我很久没跟他联系了。”
“这样啊,那可能是我误会了。我那天听到他和潘秘书说话,具体内容听不清,但里面提到‘陈秋持’很多次,我就是好奇——”
陈秋持不客气地打断他:“不要好奇,我和他完全没关系,他要去哪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不关心他,也不关心你打电话来干嘛,请你以后不要打扰我。”
“……好的,不好意思了。”
挂断电话后,陈秋持却莫名感到一丝异样。明明是第一次对话,这个人却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说不清楚因为哪一点,触动了他心中某一块隐秘的感同身受。
虽然话说得云淡风轻,但挂了电话之后的陈秋持显然慌了神。
“周乘要走。”他声音发紧,“我以为这件事至少要拖上大半年才会有结果,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他要走?”
俞立航说:“那就说明出状况了,比咱们计划的,更严重也更紧急的状况。”
眩晕感再次袭来,陈秋持用指关节抵住太阳xue ,一下下轻叩着。
俞立航盖上了电脑屏幕,慢慢叹出一口气:“像他这样的人,退路早就铺好了,他老婆孩子是前年换的国籍,也就是说,他只要跑到一个没有引渡条例的国家,就再也找不到了。往后余生,他们一家人躺在钱上过完下半辈子,所有欠下的债做过的孽都烟消云散了。”
陈秋持并没有预想中的失望,似乎早已习惯“天不遂人愿”,如果结局真是这样,他也只能认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转头问道:“你查这些,要付不少钱吧?”
“啊?”俞立航像是没反应过来,“哦,钱?呃……算是吧。”
“那就是币?”
“……别问了。”
“如果出了事,会牵连到你么?”
俞立航摆摆手:“问题不大,毕竟我没有从中获利,而且很多内容都不能算是隐私,上市公司,很多账目都在明面上。至于个人资料,能查到的途径也不少,我只是把这些信息整合一遍,加上一些推论说给你听。”
“立航,这种事可大可小,别瞒我。”
“虽然你是我叔,也是我老板,为你冒一点小险当然可以,但肯定不能搭上我的下半辈子,红尘俗世还有很多值得我留恋的呢,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俞立航狡黠一笑,“再说了,我又不是聂逍那个疯子。”
“这事儿不要跟他说,他还没恢复。”
“知道。”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天色渐暗,暗到似乎完全没有了光,本该喧嚣的街上,声音也开始慢慢消失。
“哎!陈秋持!”
他被俞立航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回神,茫然地望向对方。
“你多久没睡觉了?”
他自己也不确定,恍惚地摇头。
俞立航不由分说推着他往楼梯口走:“快去睡觉!你要是不睡我就打电话给聂逍告状。”
时隔数月,聂逍又一次出现在陈秋持的梦里,不同的是,这次他的梦没有完整情节,全是破碎的片段——聂逍灼热俯视的眼,聂逍蹙眉虚弱的脸,他甚至还能听到聂逍打来的专属铃声,却像被困住,始终醒不过来,走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