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其实不知道怎么教学,就是给她画个样子,她自己模仿。”聂逍说,“美术是一个孩子,或者是一个人,模仿和学习这个世界的方式,虽然有时候色彩和结构会变形会失衡,但这恰恰是孩子的视野,是他们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聂逍说这番话的时候,安安一直抬头注视着他,眼里满是崇拜的笑意,不管听不听得懂,都无比珍视他的评价。
  “今天周六啊,你好像来加了个班。”
  “这可比加班好多了,加班多痛苦啊。”
  正聊着,一位中年游客路过,拿出手机,问照片上这家木雕店在哪,陈秋持带他过去,见到昭爷爷,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旧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递过去,问:“老人家,您记得这个吗?”
  跟盒子的精致不同,盒子里是一只看上去有些拙劣的木雕小狗,虽然线条略有些生硬,但小狗昂首挺胸,精气神十足,昭爷爷布满皱纹的脸上,两行泪突然就落了下来。
  “这是我的。”他颤抖着声音,“我小时候,第一次给自己做的小玩意儿,当年师傅临走前,把钟馗留给了我,拿走了我的小狗,打那以后,我们爷俩就再也没见过。”
  中年人也动容,他说:“外公过世之前,雕了一个跟您这儿一样的钟馗,他说如果有人拿这个找来,就把小狗给他,说师傅一直惦记他。其实他也想过找您,但不知道去哪找,那会儿局势不稳,他不敢大肆声张,他怕这些消息泄露出去会害了您,他说您是他最好的,也是唯一一位徒弟。”
  后来,昭爷爷告诉陈秋持,说他曾经觉得,自己活生生地过着死了的日子,没了自己的名字,没了家,没了父母亲人,但他这辈子,做了这一件重要的事,就够了,从那以后,无灾无难活到现在,细想,也不算委屈。
  第19章
  者也隔壁原本是俞铠家的旧宅,卖给了一对外地来的夫妻,开了一家温泉民宿,地方虽不算宽敞,却别具一格。一进门仿佛走进了一片竹林,静谧馨香,它隔绝了门外的喧嚣,让人身心全然放松下来。
  也因为小,房间不多,生意一直不温不火,上个月,几位房客一时兴起,在屋顶吃了一顿露天烧烤,拍照发上网。民宿,特别是屋顶,突然就变成了网红打卡地,预订排到了下半年。
  这天上午,陈秋持还没下楼,便听到楼下周佳阳和俞立航的交谈声。
  “听说隔壁民宿被对面的烧烤店投诉了。”
  “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自然不能打着烧烤店的名号,只说是居民投诉,说他们露天的有烟,污染环境,还有噪音什么的。”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两三个人烧烤就能污染环境了?明摆着看人家赚钱眼红吧,也不想想为什么人家不嫌麻烦,宁愿自己烤也不到你店里吃。”
  “对,他们家是我吃过最难吃的烧烤,所有的肉都一个味儿,素菜一半糊一半生,简直了!”
  “活该他们生意差!哎赵哥都被叫去管委会好一阵子了……”
  陈秋持从楼上下来,朝他们点了点头就往外走。
  周佳阳问:“哎老板你起来啦,干嘛去?”
  “去找猫。”
  他径直上楼,虎子果然在聂逍的键盘上趴着,轻轻唤一声,她就乖乖起身,即使美梦被打断了有些不太高兴,依旧慢悠悠地走到陈秋持身边。
  烧烤店和旁边几家店主都在,赵衍显然秉持着以和为贵的态度,和声细语地说上次那个是偶然情况,以后如果客人有需要,可以从烧烤店订餐送来,不用明火。
  林主任赞同,说可以这么办。
  没想到聂逍反而不乐意了,对烧烤店老板说:“这不太合适吧,这么一来,食品安全就很难保障了,如果出了问题,是找你们还是民宿的责任?”
  林主任是个谨慎的性格,一听有隐患,立刻说对,这样不好。
  聂逍接着说:“要不这样,民宿也有厨房,在楼下做好了送上去,没有明火没有烟一样也能吃,气氛也有了,也不耽误拍照片。”
  还没等他们回应,陈秋持立刻说:“民宿那个小厨房不太行,这样,他们楼下就是我的厨房,装一个传菜电梯,这样更快,不至于端上去就凉了。”
  林主任立刻说:“哎,这个办法好,那个屋顶正好在你们厨房上面,我觉得可以,又干净又方便。”
  于是前来投诉的一行人悻悻而归。
  见聂逍跟自己一起出了门,陈秋持好奇道:“赵哥和老林显然是要息事宁人糊弄过去就算了,怎么你还较真儿了呢?”
  聂逍想了想才说:“我理解的两家店合作,得是你情我愿的,不是这种明目张胆欺负人,另一方做妥协。”
  陈秋持点头:“还挺仗义。”
  “要是大家互惠互利合作当然好,最看不惯这种见人好就眼红,非要去踩一脚的人。”
  陈秋持点头:“损人不利己。就是蠢。”
  聂逍突然停下脚步,微笑着盯着他:“话说陈老板之前也说过,没必要到处帮忙,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的,怎么这次倒是主动揽下来了?装电梯可不是个小工程。”
  “都是邻居,能帮就帮一把,我平时也没那么善良,做件好事积点德。”
  他摇摇头:“不,再遇到这事儿你也会帮。善良是一种习惯,穷凶极恶的人不会有善良的本能。”
  陈秋持惊讶:“你说我?本能的善良?”
  “是啊,我们是朋友你忘了?”
  “那你对你‘朋友’可能有滤镜,他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好。”
  “哦?比如呢?”
  “比如……懦弱,明明很讨厌一个人,只因为他是老板,要仰仗他生活,不得不强忍着恶心应酬他。”
  “也正常啊,谁会喜欢自己的领导呢?你看老林,刚才明显就是在那儿和稀泥,一件事只有感觉到潜在风险或者触及到自身利益了,才能让他重视起来。有时候他还喊我一起陪领导喝酒,我肯定也不是心甘情愿的。”
  “你那是工作需要,不一样的。如果不是正常的工作关系,一个人伤害过你,还要讨好他,不是贱骨头么?”
  “有些情况很复杂。我相信‘我朋友’也是理性思考过做出的决定,他有自己要考虑的现实情况。人活在世上,总有些虚伪和违心的关系不得不维护。”
  一周之后,传菜电梯就装好了,赵衍为了答谢,请他们到屋顶烧烤,陈秋持上来才知道屋顶的魅力,不只是吃的东西,更重要的是身边的人、星光晚风、烟火人间。
  俞广乐也做了几个菜,加上烧烤摆了满满一桌,赵衍先拿小碗给女儿装菜,细心地剥虾挑鱼刺,妻子拿饮料经过,无比自然地搂过他的脑袋,揉一揉说烧烤很好吃,辛苦了。
  魏然和周佳阳对视一眼,说:“莹姐你俩太甜,我有点牙疼。”
  赵衍爽朗大笑:“那当然,我老婆第一天上幼儿园都是我送去的,抱着我嗷嗷哭死活不撒手。”
  赵静莹假装嗔怒:“哦~那又是谁看我被老师抱走之后,在外面扒着栏杆哭半小时还不肯走的?”
  “哇你们这是纯正的两小无猜啊。”
  赵衍略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们俩是亲戚,我俩的太爷爷是堂兄弟。”
  “算远房亲戚了吧,不过都住在一个地方,关系也好,所以一起长大。”赵静莹补充道。
  “不过刚开始说要在一起的时候,全家都反对。”
  “主要是我家嫌贫爱富。”
  “倒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家条件确实没那么好,谁家父母都不愿意自家闺女吃苦。”赵衍客观地说,“其实是因为我爸那个人,太犟,原本大家都是亲戚,好好商量就能成,非说人家看不起我们。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我的爱情没有他的面子重要。”
  聂逍问:“过度的自尊?”
  “对!最关键的是,我们家也并没有穷得揭不开锅,之前征地给了些补偿款的,不能说很富裕,但他们下半辈子肯定是不愁吃穿,非要纠结我是不是高攀了人家。”
  “我爸也是,说人家其实瞧不上咱们,女孩子家何必上赶着,非不让我去找你。”
  “后来我们就私奔了,算的吧?”
  “嗯,偷跑出来就领了个证,那天我们俩也没好好打扮一下就冲去民政局了,导致我现在结婚证上照片好丑。”
  “不许我说我老婆坏话!”赵衍收起戏谑,叹了口气,“刚开始两三年确实难过,那会儿连续失去了两个孩子,可能我们俩总归是亲戚,有些基因里的问题,当时没检查,后来遇到安安,也就没有检查的必要了……”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自己的故事,这两年苦尽甘来,和家人关系也缓和了些。一群人热热闹闹谈话时,陈秋持悄然走到另一个角落,靠着栏杆看山,他想,赵衍应该就是人类普通男性的范本,而他自己则是个有bug的版本,这些缺陷也没办法修复,比如他脑子里长得随心所欲的血管,比如他一路走来犯过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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