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噢。好。”
“秋持过来,坐这儿!”
陈秋持刚出现在包间门口,周乘便热络地招呼他过去。之后陆续有人来,他点头微笑打招呼,乖顺的像没了骨头,直到聂逍推门进来。
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气息,他致歉说不好意思来迟了,刚送人去了趟机场。林主任笑着说没关系,并且介绍说这是活动的负责人,从省委调来的专业人才。
“活动不错,以后多搞。”周乘说完,便没再提文化节的事儿,似乎几个月的组织筹备宣传推广安全协调等等工作,只配得上他老人家八个字的评价,甚至不如给陈秋持夹菜这件事更上心。
陈秋持的尴尬持续了一整晚,每次周乘给他夹菜,都会带上一句“尝尝这个,你喜欢吃的”,可他真的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吗?还是非要表演出体贴照顾?陈秋持像是一个明天就要考试却还没看书的学生,坐立难安,勉强吃一小口便放下了筷子。
周乘喝了不少,出门时脚步踉跄,整个人几乎挂在陈秋持身上。把他扔给司机之后,陈秋持一个人在酒吧外面站着,也不进去,跟周乘待一晚上,他想起很多事,那些回忆很不真切,似乎是区隔于现在的,另一个人的故事。
那年,他跟着周乘做放款收账的活,让他干嘛就干嘛,不说话,只闷头做事。那时的他没有思想,对好人坏人一视同仁,他认为自己绝非善类,也无能为力,没能力同情,也没兴趣憎恶,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干活,回家躺倒就睡,日子过得简明扼要,空空荡荡。在那一两年里,他感知不到自己和别人,似乎处在长时间的窒息中,时间太长,甚至习惯了稀薄空气,是一副几乎死了却没死透的身体。
“陈老板怎么不进去?”一个动听的声音带着笑意,拉了他一把。
陈秋持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散散身上的酒味儿。”
聂逍失笑:“你家就是开酒吧的,要怎么散,用烟味盖住吗?”
陈秋持抬起手腕晃晃:“可能吧。”
聂逍走到他身旁,并肩而立,说:“以前没见你抽过烟。”
“平时不抽。老林给的,就顺手拿着了,扔了也浪费。”
“我看你今天,喝了不少。”
陈秋持点头:“还行,没醉,酒不好喝。”
聂逍侧着脑袋看他:“哪有酒吧老板说自己家酒不好喝的。”
陈秋持嘴角泛起一抹无声的苦笑。
聂逍慢悠悠地说:“这种饭局也不常有,熬过去就没事了,对吧?”
他不说话了,如果聂逍都能看出来,那周乘也应该知道他不情不愿,一晚上的觥筹交错谈笑风生都是演出来的。
“谢谢你啊。”陈秋持突然说。
“什么事儿谢我?”
“文化节。昭爷爷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感觉他这两天年轻了二十岁。”
“那当初你还拦着不让搞。”
“我是……怕麻烦。”
“我不怕,你有什么麻烦事儿都可以扔给我。”
陈秋持笑笑,不置可否。
聂逍又说:“看你忙活了一晚上,感觉跟我认识的你不一样了。”
他朝侧面吐出一口烟:“什么意思?”
“你平时在酒吧里不怎么说话,只帮忙干活,但今天晚上不停起来倒茶敬酒,很……热情。”
“说明我表演得还不错。”
“你笑得比平时多,但心里烦的不行吧,看着都累。”
陈秋持瞥了他一眼,扔掉了半支烟:“你是不是管的有点多了?”
“多么?我们不是朋友吗?”
陈秋持轻叹一口气:“有些事说穿了显得更可怜,不聊了,回去睡觉。”
“早点休息。”聂逍说,随即又叫住他,“哎,吃点东西再睡吧。”
已经走出一两步的陈秋持回头望向他,聂逍站在路灯下,光线给他的脸描了一圈更加俊美的轮廓,他微笑无声,似水温柔。
第18章
结束了那个让人身心俱疲的饭局,陈秋持回到者也,刚一上楼,便看见俞铠坐在拐角处,蜷缩着睡着了,把狭窄的楼梯堵得严严实实。
轻轻拍醒他,陈秋持问:“怎么睡这儿了?”
俞铠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手已经下意识地抓住了陈秋持的胳膊,声音里带着焦急和一丝未散的睡意:“回来了,老板回来了。”
“嗯,上楼吧,回房间睡。”
俞铠跟着他走,却没回自己房间,扯着陈秋持转着圈儿地看,似乎要从他身上找出什么伤痕似的。
陈秋持安抚道:“别看了,我没事。”
“你别怕他。”俞铠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啊?”
“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陈秋持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连劝他去睡觉的话都开不了口。
俞铠接着说:“那天去看爸爸妈妈,他们说了,要听你的话,我记得的。”
陈秋持拉着他坐下,温和地说:“倒也不用什么都听我的,你是个大人了,你有你自己的想法。”
“什么……想法?”
“就是,你想做什么,只要不伤害自己和别人,都可以去做。”
俞铠眼睛一亮:“那我想当警察。”
“那不行,警察是要考试的。”
“那,当军人,军人要考试吗?”
“也要。”
“消防员呢?”
“一样的,都要考。”
“喔……”
“其实——”见俞铠的心情像下楼梯一样一步一步走低,陈秋持心生不忍,“就算不当警察,你也可以保护别人的。你刚说会保护我的对吧,咱们店里每个人,都需要你保护。”
“那,我就是店里的警察?”
“当然!”
正说着,几声不算响的敲门声从楼下传来,陈秋持示意俞铠稍等,自己起身下楼。门开处,聂逍站在夜色里,手里提了两个袋子,陈秋持的惊讶不亚于看见一个从异世界空降的人。
“山药粥。”他笑意盈盈,“我猜你可能没吃东西。”
“呃……先进来吧。”
上了楼,俞铠很自然地打招呼,陈秋持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除了他自己,者也的每个人都跟聂逍熟络得很,这就很奇怪了,他们和管委会一向不对付。
把粥放在小茶几上,聂逍说:“趁热吃。他家我买过好多次了,这个味道最好。”
陈秋持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俞铠却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碗,直接说:“我也饿了。”
聂逍忙递上去:“给,买了两碗。”
陈秋持说:“那你吃完就赶快去睡觉,好吗?”
俞铠点头如捣蒜。
捧着微微发烫的碗,陈秋持问:“为什么买两碗?”
“怕你……一碗不够。”难得一见的局促从聂逍眼里闪过。
陈秋持笑了:“我哪能吃这么多。”
“吃不完明天当早饭也可以。”
“我好多年没吃过早饭了,每天几点钟起床你也知道。”
“啊?是么?”聂逍扯了扯嘴角,“噢,对的……”
话一出口,陈秋持便在脑子里反省自己,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聂逍,他总能让对话往尴尬的方向发展,这个人明明是任何时候都游刃有余的。
“你对朋友还真好。”他终于想出一句合适的话,“谢谢你的粥,很好吃。”
周末的上午,陈秋持比平日早起了些,倚在躺椅中,虎子蜷缩在他的膝头。他在每天的重复生活中培养出了一个小嗜好,观察游客,这是个绿色无害节能减排的静默游戏,他看得出哪些人是兴奋的,哪些意兴阑珊,看得出情侣们的爱意,或者刚刚吵了架,诸如此类。
今天又有好几家店铺门口排长队,全国各地哪儿都有的酥脆小烧饼,不知道为何被包装成“俞湾特产”;斜对面的咖啡店有了新联名,他一眼就能看得出队伍里哪些是黄牛;游客中心就更不用说了,盖章的队伍蜿蜒曲折,拐了两三个弯……
他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竟对排队这件事如此习以为常。无论队伍多长,大家都带着一种认命的耐心,仿佛这就是旅行中的常态。
猫却没有耐心这个特性,她应酬了主人一小会儿,便轻盈一跃,出门自由活动,临走她用尾巴尖儿轻轻扫过陈秋持的脸,算是打了招呼。陈秋持掸掸身上的猫毛下楼,发现不上班的日子,聂逍居然来了,在民宿门口教安安画画。
他靠着墙不远不近地看着,听他讲怎么握笔,怎么画线,用各种小孩子能听懂的方式讲一个物体的形状、大小、结构、透视,似乎自己也跟着旁听了一节有趣的课,正入神,便看见聂逍回头,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忙说:“哦,没事,我就是看看。”
聂逍举着安安的画问他:“画得怎么样?”
陈秋持走上前,弯下腰,看得很仔细的样子,认真评价道:“画得很好,老师教得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