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所以有时候醒来,她甚至会感谢现在的生活,至少,如今的她,并不觉得孤单。
  毕竟,梦里被困在高高的红墙中的那个小女孩,已经很久不曾展露过笑颜了。
  流筝眼神微抬,看向他的眼底有轻微笑意。
  她应该不曾告诉他,她在梦里,遇见过他。
  但是这些,等她恢复记忆之后再说吧。
  “流筝,”谢修珩垂眸安静看着她,黑眸深重,“谢谢你。”
  他闭上眼睛,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谢谢你,这么坚强地活下来。
  “咳,”宫殿门口传来一声轻咳,流筝将他推开,向外望去。
  奚奴站在门口,一双眼看垂着看着地下,面无表情道:“殿下,陛下召您入乾清宫。”
  谢修珩并未应答,最后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道:“我很快就回来,不会有事的。”
  流筝看着他,点头。
  谢修珩这才转身向外走去,经过奚奴时,吩咐道:“你留在这里,没有她的允许,不许让任何人靠近。”
  “属下遵命。”
  谢修珩嗓音低沉,却透着不容忽视的态度,“奚奴,你记住,她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便提头来见我。”
  奚奴心中一凛,垂首领命。
  ……
  乾清宫。
  谢修珩赶到时,皇帝正坐在桌案后,一旁的宫人为他研着磨。
  谢修珩垂首,“儿臣给父皇请安。”
  他这一句落下,便听见“咔嚓”一声,皇帝将手中的毛笔生生折断,抬手便朝他扔来。
  “你还记得朕是你父皇!”
  皇帝站起身,绕开桌案,看着站在台下的人,“原来你心里还当朕是个皇帝。”
  谢修珩面色平淡,“儿臣不敢。”
  “你不敢,”皇帝冷笑一声,“太子,你倒说说,你有什么不敢?朕生了个好儿子,深谋远虑,运筹帷幄,竟是将朕也算进去了!”
  “儿臣不敢对父皇不敬,父皇自幼便教儿臣,心怀天下,宅心仁厚,儿臣只是在做该做的事。”
  “你这是在质疑朕吗?”皇帝的威严并非只在口头上,天子一怒,周遭宫人都被摒退,偌大的宫殿,只剩下对峙的二人。
  皇帝看着眼前身姿挺拔的男人,只觉得陌生极了,“朕如今都要怀疑,当初你中二皇子的陷阱是否也是故意为之,故意放松朕和你皇帝的戒心,再私下搜集扳倒他们的罪证,太子,朕倒真是小瞧了你,朕可从未教你如何挥刀指向自己的兄弟!”
  谢修珩只是淡淡勾唇,抬眸看去,“陛下当真只是气孤伤害了皇弟吗?”
  他仿佛未曾察觉皇帝的怒气,淡淡往下说,“通敌叛国是死罪,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二皇子与尉迟将军府、咸阳候府私下勾结,私自养兵,犯下桩桩件件死罪。”
  他不卑不亢,眼神沉冷:“陛下恼火的,不是孤动了皇弟,而是孤竟敢在陛下即将收网时动了皇弟。”
  皇帝眯了眯眼。
  “陛下,”谢修珩抬眼,瞳仁冷淡而沉,“您这些年一直对皇弟如此忍让,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不是……为了您的长生大业吗?”
  这一句话,重重敲在皇帝心头。
  他忽然笑了一声,“朕好像从未看清你的面目,你皇弟输给你,不奇怪。”
  “朕很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
  第74章 交锋
  “从国师出现在您身边那时, 孤便察觉不对劲,”谢修珩抬了抬眼,“若只是一个小小的国师, 为何儿臣完全查不到他的身份?除了您,儿臣想不到别人。”
  皇帝没有出声,似在沉思。
  “父皇, ”谢修珩喉结微动, “收手吧, 这世上, 根本没有什么长生之道。”
  皇帝蓦地抬眼,冷笑一声:“朕已经为之奋斗将近十年,十年!眼下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只缺一味药引, 朕便能成功了,你叫朕如何甘愿收手?”
  谢修珩冷下眸子,“父皇难道就从未想过,那个国师是骗您的?”
  皇帝仰天一笑, “你以为朕为何对国师深信不疑?你以为朕为何会坚持十年之久?你当朕真是傻子吗?”
  “一个大魏人,如何会对父皇忠心耿耿?”
  皇帝只觉得他在阻拦自己, 他忽然缓下语气, “太子, 难道你不想父皇活得久一些, 陪您更久一些吗?朕知道, 你身边有个喜欢的姑娘, 无妨, 你若是喜欢她, 朕可以不介意她的身份, 朕可以封她为郡主,给她一个身份,这样你们二人相配,朕不会阻拦你娶她的……”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谢修珩沉下声音打断他,“父皇,您还记得,您已经杀了多少无辜的人吗?”
  皇帝面色一顿。
  谢修珩一字一句道:“尉迟将军府地牢里的那些姑娘,您记得您杀了多少吗?她们有些只十三四岁的年纪,尚未开始自己的人生,便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沉默着一个个赴死,父皇居心何忍?”
  皇帝沉默一瞬,“太子,你还是太年轻,她们不算死得毫无用处,待朕的长生蛊练成,此后她们的父母或许可以长生不老,百病不侵,她们感谢我还来不及……”
  “父皇!”谢修珩盯着他,只觉得眼前这个身着龙袍的人被夺舍了,陌生无比,“您这是戕害无辜百姓,若是曝光于天下,您知道会有何后果吗?”
  “后果?”皇帝笑了声,面色陡然沉下,“朕只知道,朕的身子已经撑不了多久,若是长生蛊研制出来,朕可以长命百岁,定能一统天下!江山大业面前,牺牲什么都不为过。”
  皇帝重重叹了口气,“太子,你还是太年轻,将那些普通渺小的生命看得太重,将情情爱爱看得太重,等你到朕这个年纪,这个位子,你便能明白了。”
  谢修珩冷淡地扯了扯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然恢复平静无波,他拱手抬起,双膝跪地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父皇,这一礼,是敬您数十年的养育之恩。”
  他撩起衣袍,站起身,冷静地与皇帝对峙,“父皇,既然您意已决,儿臣便不再奉劝,只是希望父皇,不要后悔才是。”
  他抬手作揖:“儿臣告退。”
  太子离开后,被摒退在外的宫人这才战战兢兢进了宫殿。
  殿中只剩皇帝一人,坐在偌大的龙椅上,闭眼沉思着,却能让人感受到他的怒气。
  半晌,皇帝睁开眼,“宣国师。”
  殿中安静几许,门口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皇帝捻着手上的扳指,慢慢睁开了眼,看着面前身姿修长的男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眯了眯眼,“国师,朕已经给足了你时间,若是国师再拿之前的借口搪塞朕,是否有些说不过去?”
  皇帝慢慢沉下声音,“国师,这最后一味药引,究竟在哪里?”
  男人眉目松淡,只淡淡敛了敛眸,“臣自然不敢欺瞒陛下,最后一味药引,已然找到。”
  “至于在哪……”他勾了勾唇,黑沉的眸中有极淡的情绪,“怕是只有太子殿下才知道。”
  皇帝盯着他,倏尔沉下了脸。
  ……
  谢修珩离开后,流筝仍一直坐在原地思考着这一切,她在脑海中将所有事情从头捋了一遍,忽然意识到自己有所遗漏。
  她猛地抬眼看向守在门口的奚奴,起身向他走去,“今日你们是在哪里找到的柳戚戚?”
  奚奴不明所以,见她神色不对,也仔细回想了一番,“是在一处郊外。”
  “郊外?”流筝拧眉,“那除了她,你们可还有见过其他人?”
  奚奴摇了摇头,“不曾。”
  流筝抿了抿唇,“你确定?你再仔细回想一番,比如,两个这么高的小孩子?”她随后捏了个手势。
  奚奴还是摇头,斩钉截铁,“流筝姑娘,今日我们赶到时,只有柳姑娘一人在那里,那人是冲着你来的,所以并未要柳姑娘的命。”
  流筝皱着眉,心中有些不安,柳戚戚武功高强,楼主不惜自损百八也要将她抓来利用,更何况阿杜他们两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孩子?
  流筝放心不下,抬脚便向外走去,“我有急事需要出去一趟。”
  然而没走几步,奚奴已经拦在她身前,“流筝姑娘,殿下吩咐过,让我看着你。”
  流筝忍下脾气,“他只是说让你看着我,没让你拘禁我,你这样的行为,和看守犯人有何区别?”
  奚奴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犯人不需要我豁出命保护。”
  流筝:“……”
  “我朋友现在可能处于危险之中,我必须去救她,我不想跟你松手,你放开。”
  奚奴仍挡在她身前,摇了摇头:“这些事情我可以吩咐旁的人去,用不着你亲自去。”
  流筝一把抽出他剑鞘中的长剑,横在他脖颈间,冷声道:“记住,凡我所承认为朋友之人,他们的命,与我一般重要。”
  “奚奴,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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