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流筝脚步一顿。
  那道声音接着道:“天子面前,为何以面纱覆面,不敢露脸?”
  宴座间有妃嫔眼光毒辣,一眼便能瞧出眼前的女子面容定然不俗,她抬眼悄悄看了眼高座上陈帝的面色,柔着声线道:“七殿下,这便是你的不是了,这位姑娘身形姣好,却以纱覆面,想必定是因为面部有疾,才不敢面见圣颜,你为何非要揭人家的痛处?”
  七皇子捏着金樽,懒洋洋躺在座椅上,闻言只哼笑一声:“面部有疾还敢进宫面圣?怕是心怀歹念吧。”
  陈帝沉下面色:“行了,都消停会。”
  掩在衣袖下的手指攥紧,流筝面色平静抬头,余光扫过出声拦下她的人。
  高高在上的七皇子不知今日自己此言会带来什么后果,只是觉着今日这宴会颇为无聊,想为自己找些乐子。
  这便是,天潢贵胄。
  流筝垂下眼眸,跪地行礼:“禀陛下,民女面部确实有疾,无颜面圣。”
  七皇子却眯了眯眼,仿佛笃定她在撒谎:“究竟有没有疾,取下面纱看看不就知道了?”
  陈帝并未再作声。
  宫宴中传来细微的窃窃之声。
  流筝面色平静开口:“那便请陛下赎罪,饶恕民女不敬之罪。”
  她眼神冷静,望向正戏谑看向她的七皇子,抬手取下面纱。
  周遭霎时响起一片惊呼声。
  跪立于正中央的女子身材姣好,身肩直挺,瓷白的面孔之上,一道疤痕从眼角到下颚,长长一条,狰狞赫然。
  仿佛上好的瓷器之上被划了长长一痕,只一笔,便将整个美感毁坏殆尽。
  陈帝皱眉,挥了挥手:“下去吧。”
  流筝叩首行礼,起身退了出去。
  宫宴平静一瞬过后,转眼便进了舞姬,气氛再次热闹起来,没有人再关注方才一次小小的曲折。
  流筝知道,若是今日来的是旁的女子,怕是一生都要毁于此。
  仅因为七皇子的一句话。
  宫宴间,流筝取下面纱那一瞬,使臣手中端着的酒杯豁然一声歪倒,酒杯掉落在地毯之上,发出一声轻响,一旁的侍卫看来,使臣温和一笑:“无事,方才手滑了下。”
  一旁的侍从为他捡起酒杯,在抬身的瞬间,与他对视一眼。
  一切皆在不言中。
  直到流筝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长殿之下,两道身影姗姗来迟。
  陈帝见二人进来,面色颇有不虞:“今日是怎么回事?”
  二皇子忙拱手道:“父皇,皇兄知晓今日大魏使臣来朝,特地准备了一份大礼奉上,这才来迟。”
  谢修珩瞥了他一眼,抬了抬手,身后的侍卫将带来的礼品奉上。
  陈帝面色这才缓和:“原来如此。”
  使臣忙起身道谢:“太子殿下有心了。”
  谢修珩温声行礼,起身落座,与二皇子交错间,他近身,留下意味深长一语:“皇兄,今日皇弟也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太子与二皇子交相落座,宫宴继续进行。
  谢修珩看了奚奴一眼,他近身,低声道:“尚未收到流筝姑娘的回信。”
  谢修珩敛了敛眸,随众人一起抬起酒杯,一饮而下。
  ……
  弯月高悬于天际,月色皎洁冷清。
  寂静的深夜,门口护卫的侍卫悄无声息倒地,房门被无声推开。
  流筝踏入一片黑暗中,借着窗外的月光,缓慢走近殿中床榻的位置,一道身影透过床帐映入她眼底。
  床幔勾起,流筝无声抬起匕首,银光映出她清冷的双眼。
  那道匕首冲着床上之人心脏的位置,却在快要落下时偏了位置,恰在此时,床上之人骤然挣开双眼,抬手握住她落下的匕首。
  流筝心惊,他一掌将她拍开,翻身而起,朝她攻来。
  然而他的武力终究不敌,流筝将他拍开,匕首狠狠刺入他的肩膀,旋即一挥手,洒下药粉。
  使臣死死握住肩上的匕首,盯着她:“你到底……是谁?”
  流筝看着他渐渐失去知觉,跪地倒下。
  她屈膝弯下身子,看着男人渐渐闭上眼睛,正要起身离开,已经倒下的男人却倏尔睁眼,用尽所有力气狠狠扯下她的面巾,流筝的面容映入他眼底。
  流筝轻轻皱了眉,“我本不欲杀你,但你看到了我的脸,这便麻烦了……”
  她的话音止住,看见男人蓦地睁大双眼,死死盯着她:“怎么是你?”
  流筝动手的动作一顿:“你认识我?”
  使臣目光落在她脸上,喘着气道:“公主,臣已经找了你许久了,却没想到,你竟然在陈国。”
  “公主?”流筝盯着他,眼神变得冰冷,匕首抵在他脖颈,“将话说清楚,你知晓我的身份?”
  流筝想到什么,眼神忽然一变,“不对,你是怎么知晓,今夜我会来杀你?”
  使臣面色一变,忙道:“公主,快跑,这是陷阱!”
  流筝眉心一蹙,抬手抓起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先说清楚,我到底是谁?”
  使臣面色虚弱,一字一句道:“你是大魏的……”
  他的话停住了,眼神仍旧温和地落在流筝脸上,流筝瞳孔骤然一缩,看见他的嘴角有黑色的鲜血溢出,大股大股,下一瞬,他的面色变得灰败,身子倒落在地。
  流筝神色一变,咬了咬唇,起身便向门外走去,然而她刚走出两步,殿门被人从外大力推开。
  一排排侍卫守在门口,武器佩在身侧,神色冷峻,最前方,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她眼底。
  流筝脚步定在原地,看着他。
  尉迟恭眼底阴鸷,邪肆一笑:“流筝姑娘,别来无恙啊。”
  他舔了舔嘴角:“先前让你逃走了那么多次,这次,我倒要看看,你能如何脱身。”
  下一瞬,他扬声道:“今日是大魏与吾国交好的重要日子,竟有刺客敢行刺大魏使臣,破坏两国之谊,来人,拿下!”
  ……
  半个时辰前,皇宫外。
  谢修珩收到消息,立刻起身前往信中所说之地。
  直到终于抵达目的地,他远远站着,看到破败的房舍中,浑身是血的女人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死生不明。
  他双腿僵住,宽大袖袍掩下的双手发颤,一言不发向前走去,走到女人身旁,抬起她的身子,剥开她面上被鲜血浸湿的头发。
  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熟悉的面容。
  谢修珩冷沉下脸,一旁的奚奴接过女人。
  柳戚戚在周身的响声中醒来,用尽所有力气抬头,对面前的男人道:“皇宫……救、救流筝……”
  她垂下头,气息微弱,谢修珩将她交给奚奴,面容冷沉:“立刻通知镇南王世子。”
  奚奴看了眼气质阴冷的男人,低声道:“是。”
  谢修珩起身,一言不发向外走去,周身气质冷得吓人。
  他想,这一出调虎离山,倒是使得不错。
  他还想,流筝那样坚强,即便没有他在身边,应当也不会害怕。
  ……
  流筝被人狠狠压住肩膀,双腿重重跪在地上,沾了血的匕首掉落在一旁,被走上前的男人捡了起来。
  尉迟恭见到来人,行了行礼:“二殿下。”
  二皇子看了看手中的匕首,目光落在流筝身上,轻笑出声:“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流筝姑娘?”
  流筝冷淡地盯着他。
  二皇子啧啧两声,摇了摇头:“流筝姑娘,你几次坏本王事情,却几次逃窜无迹,本王本想放过你,可你偏偏大胆非常,居然敢来行刺大魏使臣。”
  他走上前,弯下身子,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你是否知道,破坏两国之谊,可是死罪难逃啊?”
  流筝盯着他,问:“你与楼主,是什么关系?”
  二皇子轻笑一声,轻声道:“你倒是聪明,只可惜,不能为本王所用,挡了本王道的人,都该去死。”
  他眯着眼,笑了笑:“眼下本王便想看看,那本王皇兄要如何保下你。”
  他似是想起什么美好的画面,嘴角轻勾,低叹一声:“两情相悦,却只能生离死别,你说,多可惜呀,是吧?”
  寒风之中,流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肩上传来阵阵痛觉,她仿佛感受不到一般,盯着面前的男人,一字一句道:“你口中的皇兄,是谁?”
  二皇子直起身子,敛了敛衣袖,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笑了声,“急什么,这不就来了吗?”
  “你说是吧,太子殿下?”
  寒凉月色下,不远处的那道身影踏上最后一级白玉阶,玄色朝服下的金色蟠龙在灯火光影下流转。
  流筝一点一点抬头,缓慢地看过去,看到清冷月色下,光影流转间,灯火映在他轮廓分明的深邃面容上,一双凤眼犹如寒潭浸月,眸色冷沉,气质清冷。
  流筝闭了闭眼。
  原来他在旁人面前,是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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